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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辛弃疾击剑时,许若雪拨剑而起,身化轻烟,立在场中。
辛弃疾豪迈的声音响起。
醉里挑灯看剑。
许若雪脚下一踉跄,身子软软折倒。在既将跌落尘埃时,却柳腰轻折,然后手中剑顺势递出,往上倏地一挑!
醉道人大叫:“好一招醉剑!”
梦回吹角连营。
许若雪脚下轻点,身形变幻,如烟如雾,手中剑也隐约朦胧,看似软弱无力,却剑剑直指要害。
小道士大叫:“好一招梦剑!”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血海剑剑光忽地爆起,遮天蔽地!一时许若雪便似身上长出了无数只手,而每只手又同时刺出了无数剑。众人眼中所见,天地间唯有一片剑海!
十数落叶被杀气所激,从枝头飘落,落入剑海中,瞬间便被撕成了无数片,竟彻底消失不见!
醉道人张大了嘴,呆呆地说道:“好一轮杀剑!”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血海剑剑光倏地一敛,然后一声剑鸣。剑如箭,人如龙,以剑御人,瞬间斩至。
剑光一闪,一株大树缓缓,轰然倒地。
小道士大喝:“好一记快剑!”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许若雪身形连晃,已回到场中。她此时意兴正酣,正待仗剑狂舞,却忽然听到那句“可怜白发生”。
她怔住,呆呆站在场中,然后悠悠一声长叹,掷剑于地。
最后一剑,却无剑!
已无剑可出!
醉道人和小道士到了嘴边的叫好声,猛地收了回去,然后两人齐声一叹。
辛弃疾长叹:“可怜白发生!”
他声音哽咽:“白发生啊!”
他蓦地提声,嘶哑着喊道:“可有酒?酒来!”
没酒!
辛弃疾眼中的豪情,渐渐暗淡!
小道士只觉眼里一酸,有泪汹涌着要奔出来。他强行忍住,脑中灵光忽一闪,叫道:“有酒!”
他急急跑到大黄马那,从袋里取出一酒壶,急急递给辛弃疾,叫道:“酒来!”
辛弃疾拧开木塞,大口饮酒。
酒水合着泪水,灌入他嘴中。他一并,大口饮下!
一壶酒,顷刻便尽。辛弃疾闭上眼。
这白发苍苍的老者,一时,豪气尽去。一时,有无尽悲愤,有无尽凄凉!
好一会儿后,他才睁开眼。睁开眼时,眼里那无尽的豪迈和无尽的悲愤尽皆消失不见。将酒壶递给小道士,他说道:“谢了!”
看着这白发老者脸上的淡然,小道士心中更大悲更大痛。
他宁愿这豪情万丈的大英雄,借着酒兴,酣畅淋漓地大哭一场。也不愿这白发苍苍的老者,一脸平淡,对自己说这一声“谢了”。
究竟是经历了多少磨难和失望,才让这个敢五十骑,直闯五万敌军大营的盖世英雄,而今竟是,如此英雄迟暮!
我大宋啊!
几人不忍悲伤,各自岔开话题。
辛弃疾抽了几下鼻子:“好香,醉道人,你那什么叫花鸡做好了吧?”
醉道人笑道:“好啦好啦,不是我醉道人吹牛,我做的叫花鸡那叫一绝,香而不腻,入入口酥烂肥嫩,好吃的很。”
四人便围坐着,分了这只野鸡。
叫花鸡的味道的确极好,可小道士却觉得这满嘴的美味,吃到肚中后,却没什么滋味。
吃饱后,辛弃疾对醉道人说道:“你那一箭随手而发,却能命中惊飞的野鸡,这箭术可算了得。”
醉道人大喜:“以我的箭术,在你当年的军中,可排第几?”
辛弃疾想了想:“可排前五。”
“啊,才前五啊,我还自认为,我的箭术可称一时之雄。”
辛弃疾摇头笑道:“在生死中练出的箭术,岂可与在太平时练出的箭术相提并论?你的箭术已是极佳,在大宋军中,可称冠一军。”
许若雪问:“那我的剑术嘞,可排第几?”
辛弃疾正色说道:“若论杀人之剑,许女侠你剑术通神,便是老夫也有所不及,必得第一。”
“可在战场上,”辛弃疾摇了摇头:“你剑术虽然凌厉,其中杀气盈天,可两军对决时,这种剑术怕是起不了大用!”
“怎么会?”许若雪奇道:“我几次陷身重围,也能杀伤多人后,毫发不伤地离去。”
辛弃疾笑道:“江湖决斗与战场厮杀完全是两回事。江湖中便是群斗能有多少人?可战场上的敌人动辄成千上万,还挤得密密麻麻。试问那种情形下,你怎么腾挪的开?更不用说,你还要随时防备,身边有快马忽然杀来,头上有冷箭忽然飞来。”
“战场上,个人武艺其实已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上的兵器甲胄。更重要的是,你和同伴的相互配合。”
许若雪皱眉:“这么说,江湖高手放到战场上后,跟普通士卒差不了多远?”
辛弃疾摇头:“当然不是。江湖高手若能身着重甲,再学会彼此配合,辅以战场上的杀人之术,那能起到的作用,远胜于普通士卒。”
“战场上的杀人之术和江湖上的杀人之术有什么区别?” 许若雪求教。
“区别大了,在战场上你唯一要记住的是,怎样以最小的代价,用最省力的方法,最快的速度,杀死你面前的敌人。所以剑术中一切虚的、花的的东西,必须要通通去掉。那些用在战场上,不过是取死之道。”
“这样吧,你我对练一下。”
持剑在手,两人相视对立。
“小心了。”辛弃疾说道。然后他深吸气,蓦地一剑刺出。
这一剑,就是最最简单的一剑,直刺许若雪的喉间。只是这最简单的一剑,却是快极,也轻极。
许若雪哪怕早有防备,也吓了一跳。好在她身法实在了得,脚步一错间,便闪开这一剑。然后脚下连点,许若雪剑化三朵梅花,分刺辛弃疾胸口要害。
可辛弃疾只是左肩微微一沉,却是反手一剑刺出。许若雪哪会料到他竟然不躲,想要再避过这一剑,却已是来不及。
辛弃疾说道:“明白了吗?”
“你这一剑,老夫其实可以躲。但老夫偏偏不躲,用左肩生受了。受这一剑后,老夫自然会受伤。可若老夫身着甲胄,这点伤根本碍不了什么事。可老夫借机回你的这一剑,却定能让你命丧当场!你剑术再是通神,可被一剑夺了命,又有什么用?”
“还有,在战场上,正常情况下,你身前是挤得密密麻麻的敌人,你身左身右身后是挤得密密麻麻的同伴,你哪里还能找到余地,让你脚步连点?这个时候,你得靠你的同伴,比如盾牌手,帮你挡住这一剑。或者长矛手,先行攻击敌人。在战场,永远不要指望单打独斗。”
说着,辛弃疾一剑又一剑地示范,边出剑边解说。
许若雪自是听得极用心。
足足一个时辰后,辛弃疾才收了剑,问:“明白了吗?”
许若雪闭上眼,细细思索了片刻,点头:“明白了。最多一年,我定能练成战场上的杀人之剑。”
“好,”辛弃疾喜道。然后他问:“知道老夫为什么要教你这个吗?”
许若雪摇头。
辛弃疾叹道:“因为老夫已经老了。我已年有六十有五,今生今世,怕是再不能呼啸杀场,仗剑杀敌了。”
许若雪惊道:“临安城中现在人人皆知,韩少傅有意北伐。辛公身体依然康健,剑中杀气依旧凛然,还怕没机会再上战场吗?”
辛弃疾苦笑:“北伐之事,事关重大,总得要几年时间准备。再说,现在朝中虽在议论,可此事能否成功,还是二话啊!”
“老夫只怕此生再无机会,踏上北方的故土!”
他摸着手中的剑,叹道:“这柄剑,当年随老夫从北方一路杀回南方。这四十多年来,老夫每日里擦拭,只希望再持着它,从南方再杀回北方。”
他看着许若雪:“许女侠,你我一见如故。若老夫此愿不能偿,临终前定会请人将此剑托付给你。你便带着此剑,杀回中原,然后将剑埋在北方大地上。这也算是,让老夫魂归故土!”
许若雪感动之下,声音都哽咽了:“我何德何能,敢受辛公如此重托?”
辛弃疾笑道:“怎么不能受?你虽是女子,却是老夫平生所见最具豪气的人!你有满腔豪情,再有剑术通神,此重任,非你莫属啊!”
“自然,老夫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你并肩杀敌,驱除金狗,那样才更痛快!”
许若雪正色点头:“好,得辛公此言,他日我必,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好,你我就此一言为定!”
说完,辛弃疾一拱手:“各位,时候已不早了。”
“老夫蒙当今圣天子信任,任命为镇江知府。镇江地处前线,老夫急着赶去赴任,以尽心力。”
小道士犹豫了下,问:“官家召见辛公,想来辛公定是力主北伐?”
辛弃疾看了他一眼,答道:“自然。天下谁人不知,我辛幼安就是一个响当当的主战派。”
小道士正色问道:“在我等面前,辛公可否说句真心话,我大宋若北伐,胜算几何?”
辛弃疾迟疑了一下,终说道:“在韩少傅和官家面前,老夫慷慨激昂,极力说金国‘必乱必亡’。可说实话,老夫闲置已久,对如今的我大宋,和如今的他金国,了解甚少。”
“老夫只能说,若我大宋还是当年南归时的那个大宋,他大金也还是当年的那个大金,则北伐必胜!”
小道士再问:“若大宋承平日久,外似繁荣,内里则窟窿处处。那北伐还能得几分胜算?”
辛弃疾沉默了一下,答道:“夫兵者,凶器也;战者,危事也。未开战前,谁敢轻言胜负?我辈所能为者的,不过是尽心尽力,拼尽全力,以博得最大的胜机!”
小道士一拱手:“小子问此言,不过是觉得北伐之事,事关社稷存亡,不可轻言,当慎之又慎。”
“但若宋金真开战,小子一男儿,岂能屈于我夫人之后?到时小子必携夫人,随辛公金戈铁马,扫荡山河!”
“好!”辛弃疾赞道:“希望有一日,你我四人在阵前重聚,各自披坚执锐,为我大宋收复故地,重整天下!”
“各位,老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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