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一年十月,陈离开了贵州,返回武昌去主持会议,李定国则也在进入贵州后不久便急匆匆的赶回到昆明。西南爆发战事的可能性随着两支大军的主帅在地理上的不断拉开,也渐渐的消弭于无,但是在西北,战火却早已重了起来。
半年之前,清陕西汉羌总兵张天福打出了明陕西总兵的旗号率众反清。闻讯,川陕三边总督马之先立刻组织甘陕绿营围剿张天福所部,结果第一战就被张天福打了一个大败。
究其原因,随着前些年甘陕抗清运动逐渐为满清所荡平,以及洪承畴为应对陈的崛起而组建东南经标,大批战斗力强悍的甘陕绿营被调动南下,张天福所部按照原计划是在裁撤之列的,却因为一场战事而耽搁了下来,反倒是成了这几年甘陕绿营中有数的精锐部队。
接下来,东南经标惨败于江西,能够逃回陕西的寥寥无几,其中更有不少直接被平西王吴三桂收编了,甘陕绿营的战斗力由于新兵充斥其间而大幅度下降,自然而然的被张天福的老营头所击败。
张天福一战得胜,便广为宣传满清在江南数次惨败的消息,大肆宣扬满清如今外强中干,很快甘陕的抗清运动就出现了死灰复的迹象。
接下来的几个月,马之先先后组织了数次围剿,结果张天福就好像是有预知之能那般,每一次都能从围剿的圈子里跳出去,有一次更是在跳出包围圈之后还绕到了马之先大军的背后狠狠的给了一个闷棍。
张天福如有神助,甘陕的抗清运动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很快就在甘肃站稳了脚跟。而清军这边,平西王吴三桂的五万关宁军和固山额真墨尔根侍卫李国翰的三千汉军旗需要驻守汉中、保宁一线,防止明军北上;陕西西安右翼四旗的两千满蒙八旗则驻扎西安,防御省城。如此一来,陕甘一带的清军就陷入到了精锐部队不敢动,鱼腩部队打不过的窘境之中。
七月初,马之先病重无法理事,接任之人乃是左良玉的部将,只有保宁一府的四川巡抚,也是永历六年时在保宁一战中大败刘秀的那个擅守的绿营名将李国英。
李国英知兵擅守,对于张天福所部也是有着一定程度上的了解的,干脆请了圣旨,调动吴三桂的关宁军一部,辅以李国翰的两千汉军旗,以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展开对张天福所部的会剿。
到了十月中旬,张天福所部主力被围困在了西宁卫,满清大军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差的就是攻破城池,将张天福所部一网打尽。只要那些新近蹿起的抗清义军没了张天福所部作为主心骨,李国英相信届时靠着绿营即可将其剿灭,也就不用再劳动这些精锐部队了。
“这次抓了张天福,本帅倒是要问问这厮,朝廷如此优待,他却领兵造反,到底是为了何事?”
去年年底,清廷下旨要张天福率所部精锐入京,为的便是顺治与刘成提及过的那桩靠着抬旗来恢复汉军旗实力的事情。结果,圣旨抵达之前,张天福就率先告病,这件事情就拖到了今年,到了今年之后,张天福又以各种借口推脱。
对此,清廷很是不解,尤其是张天福的兄长张天禄在苏州自杀,也被满清树立为忠臣的今时今日,难道不抬旗他就还有退路了吗。为此,清廷下旨申斥张天福,结果旨意抵达驻地,张天福却当众斩杀了天使,把辫子一割,举兵反清。
张天福所部都是他从江南带来的,此前也是跟了他们兄弟很多年的旧部,忠诚度和战斗力都很高,给甘陕的剿抚局势造成了极大的麻烦,此前已经接近熄灭的抗清烈火眼看着又要重现燎原之势了。
这些年,抗清的从未有过少数,满清的军官转而举兵抗清的也大有人在,光是陕西这个地方就出过汉中总兵贺珍反清的大乱子,其他军官如马德等人也是比比皆是。但是,张天福可是汉军旗人,他的兄长同样如此,甚至还为满清殉国了,这等人会起兵造反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吴三桂的侄子,也是他麾下的大将吴应期如是说道,众将也是频频点头,就连吴三桂、李国英、李国翰等人也是如此。对此,他们的神色之间无不是一头的雾水,但是想要得知真相,却还是要等到破城之日。
“王爷,朝廷失了江南,如今漕粮断绝,若非是征服了朝鲜,只怕京城的旗人都要乏粮了。现在这个样子,围下去实在耗费巨大,咱们还是尽快攻陷城池,回返驻地,还能为朝廷节省一些钱粮下来。”
李国英所言的是当前的事实,陕西一省,军费本就冠于全国,光是永历八年就曾一度高达三百一十一万两白银之巨,紧随其后的湖广和广东两省加一起才只有两百八十余万两,其他的各省则均不过百万两这一大关。
陈崛起于浙江,江南、浙江、江西和福建四省的军费大幅度攀升,尤其是永历七年到永历八年之间,东南经标的组建使得江西的军费一度攀升到了两百多万两白银,但是比起陕西的军费开支却还是不在一个等级线上的。
这些年,陈倒是一如既往在给我大清削减军费的来源,但是这世上的事情有利自有弊,财政收入也随着土地的失陷而不断的降低。尤其是永历八年和永历九年这两个大年份,前者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使满清丧失了对江西、广东和福建三省的控制权,后者则丢了浙江北部和江南、淮南的一系列财赋重地,对满清本就入不敷出的财政称得上是毁灭性的打击。
现在靠着胡全才和刘成的计划,清军大举东进,征服了朝鲜,从而增加了大笔收入。奈何一个区区的朝鲜也实在没办法与江南相比,巨大的财政赤字依旧存在,李国英刚刚对吴三桂做出的那些谏言,吴三桂也明白这绝非是空穴来风。
“李制军所言甚是,本王深以为意,大军在这城下每过去一天,朝廷都要为此付出大量的钱粮,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还是要为皇上想着节省一些才是。”
李国英是总督没错,李国翰也算得上是有实无名的监军,但是吴三桂的官职、爵位以及所部在会剿大军中的比例,这些无不使得吴三桂才是这支大军的实际统帅。此刻,吴三桂肯定了李国英的说法,当即便做出了明日开始攻城的决定,众将领了将令也纷纷退回到本营去做准备工作。
西宁卫城,始建于洪武十九年,城池有四座城门和四座角楼构成的防御体系,但城墙却称不上有多坚固。最早的西宁卫城是靖难之役中的那位擅守的老将长兴侯耿炳的杰作,后来到了万历三年,当时的西宁兵备道董汝汉率众大规模的加固了城墙工程,墙基以大型条石砌成,墙体以条砖包镶,俨然已是西北的一座坚城。
围城的清军在第二天便全军出击,城东乃是主攻方向,也是清军的核心——吴三桂的那万余大军、李国翰的那两千汉军旗大营方向,而其他三面则由参与会剿的绿营围城缓攻即可,以免被张天福找到破绽从而实现突围,那样的话,他们还要继续为此劳心劳力不说,清廷的财政困难也将会是雪上加霜。
清军自持兵力优势,没有做丝毫的掩饰,张天福是宿将,自然也能看出门道,当即便将主力部队调到城东以应对攻城战,其他方向则仅仅是少量本部兵马配合义军协防。双方针尖对麦芒一般的攻守态势,随着最后一次劝降的失败,攻城战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清军主攻的是吴三桂的大军,他在山海关时的关宁军本部兵马有三万之众,乃是当时明王朝扼守山海关门户的绝对主力,李自成攻陷北京,吴三桂并吞了唐通和一些其他明军的降卒,大概有两万左右。这总计五万的大军始终是吴三桂的本部兵马,也是满清用以堵死四川进入陕西道路和压垮云贵的巨石,在陕西这些年也少有损失,此番带来的更都是他本部的那些关宁军,历来镇压抗清义军时都颇为得力。
然而,这一次大军攻城,吴三桂的兵马总是显得有些有气无力。第一次的攻势很快就被守军击退,吴三桂的关宁军甚至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就退了下来,反倒是把不少攻城器械扔在了城下。
对于属下将领的无能,吴三桂很是不满,当众鞭笞了一番率部进攻的带队武将王屏藩,随即便开始准备下一轮的攻势。
吴三桂本部兵马如此,李国翰也是看不明白,奈何他与其说是助战的,不如说是前来监军的,干脆也只能继续观望情况。
第二次的攻势,吴三桂所部的战斗意志有着明显的增强,但是守军的坚定却显得更为难以逾越。守军如此是他们所预料到的,因为他们是清军,张天福以前也是清军,清军攻破了抗清义军或是明军的城池之后,城里面的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大家都是有心理准备的,所以张天福此番的守御可谓是极为坚决。
第二次的攻势很快也宣告失败,然而这一次,随着王屏藩所部溃兵撤回的同时,西宁卫城的东城门也直接打开,大队的骑兵杀了出来,摆明了是张天福想要进一步的扩大战果,由此来消灭更多的清军,为接下来的守御降低压力。
但是,双方的兵力差距过大,骑兵更是如此,眼见着张天福失算,吴三桂在抽调部队接应王屏藩的同时也要求李国翰出动骑兵去设法夺取城门,以尽快结束战斗。
吴三桂本部兵马的疲软是人所共见的,为了我大清的财政压力,李国翰只得率领汉军八旗的骑兵出击,直奔西宁卫城,而将步兵和炮兵交给部将来负责统领。
李国翰率部出击,绕过了已经与吴三桂派去援助的骑兵战成一团的张天福所部骑兵以及他们与城墙之间的夹缝,顶着城头的箭矢便一股脑的从城门处冲进了西宁卫城。
事情有些太过顺利,尤其是城门关闭的速度太慢,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宿将该有的反应。然而战马风驰电掣,李国翰想到此间,他和先头的骑兵已经身在城内,只是看到了城内的布置,一个念头突然在他的脑海里爆炸。
“中计了!”
卫城的东城门内,不过是数十步的距离,当面和两侧的街巷处已经修建好了一条半人高的矮墙。矮墙之前是摆放整齐的拒马和鹿角丫杈,矮墙之后,沾满了弓箭手,正拉弓搭箭遥遥的指向着他们。待他回头看去,城头之上的那些弓箭手也早已调转了方向,一如城内的弓箭手那般将目标锁定在了他们的身上。
“快跑!”
李国翰一声令下,他的部下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卒,反应速度极快。奈何地形狭小,战马调头不易,更多的骑兵也在不断的向城内涌来。很快,随着城头上的帅旗摆动,早已乱成一团的八旗骑兵便迎来了箭矢的狂风暴雨。
剧情在城内出现反转的同时,同样是刚刚那阵帅旗摆动,已然战成一团的吴三桂所部骑兵和张天福所部骑兵也放开了彼此的矛盾,宛如亲兄弟般卷向那些还没有入城的八旗骑兵。与此同时,随着吴三桂的帅旗呼应,未有参与到战斗中的关宁军在军官们的带领下当即便调转了枪头,直接杀向了那些八旗步兵和炮兵……
阵前倒戈,这样的戏码没有在云南的曲靖上演,却在云南向北将近四千里地的西宁卫城外补上了这一幕。吴三桂和张天福有心算无心,吴三桂的女婿胡国柱更是率领部分骑兵在来路上拦截八旗军和绿营的溃兵,以免消息过早的泄露。
到了下午,战斗彻底宣告结束,带着那两千汉军八旗盯防吴三桂多年的固山额真墨尔根侍卫李国翰被乱箭射死在了西宁卫城之中,城外的步兵更是被十数倍于己的对手碾压,就连坐镇西城门外的李国英也吴应期擒获,甚至借助于西宁卫的周边地形,能够逃出生天的溃兵也是寥寥无几,可以称得上是大获全胜。
“张帅辛苦了,能有此番大捷,张帅居功至伟,本王定向朝廷为张帅请功。”
解决了李国翰,吴三桂便除去了约束他的缰绳,自是欣喜非常。只是他口中的那个朝廷,却已经不再是定都于北京的清廷了,而是如今暂且居于昆明的南明王朝的永历小朝廷。
“王爷过誉了,末将不过是为了苟全性命而已,全赖王爷神机妙算,将这些鞑子玩弄于鼓掌之中,才有了此番的大捷。恕末将直言,朝廷能册封秦王、晋王、蜀王乃至是那位越王殿下,凭着王爷这么多年来的赫赫武功,怎么也该有个亲王爵位才不算辱没。末将等紧随王爷骥尾,建立功业便是最大的荣幸。”
听到这话,吴三桂哈哈大笑了起来,继而对张天福以及他麾下的众将说道:“古人说,苟富贵,莫相忘。我吴三桂待人如何,诸君都是亲见的。别的不多说了,此番这荣华富贵,本王当与诸君共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