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间,我看到老柴头身上散发着一种很淡很淡的黄光,这种光和阳光混在一起,有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在我感觉,老柴头好像是想什么事情想入了神,以至于连大舅喊他吃中饭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回应。
一直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老柴头抽完了最后一锅烟丝,才慢慢将窗户关上,朝我招了招手:“阳阳,过来。”说话间,老柴头已经出了屋门,我也只能跟着出去,这一次,我爸没拦着我。
来到院子中央,老柴头用他的烟杆在土地上画了一个圈,让我站进去,又对我说:“阳阳,等会不论你看见什么,都不能喊,不能哭,更不能离开这个圈,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正想问老柴头为啥要这样,可这时的老柴头又在一旁呆呆地站立,我说的呆,指的是老柴头那双看起来很涣散的眼睛,整整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他一直都是这种眼神。所以我知道,老柴头又在“想事”了,不管我问他什么,他都不会再搭理我。
离太阳落山已经有段时间了,可院子里还是很燥热,老柴头站在我身边,我就看见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和脖子上流了下来,他晒了一天之后,皮肤变成一种有点发紫的红色,而且我看见,老柴头鼻尖上真的开始脱皮了。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突然吹过一阵凉风,和昨天一样,这阵风是毫无征兆地出现,由西向东吹过,其间带着一股子很重的阴气。
也就是这阵风,让老柴头突然回过神来,他用很快的速度解下了背上的包袱,从里面抽出一把剑,那把剑看起来做工很粗糙,不管是剑身还是剑柄,都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黑色,可这种纯粹的黑,却让我有种格外安心的感觉。
老柴头将黑剑插在院子里的土地上之后,那阵毫无征兆刮起来的风,又毫无征兆地停了。
老柴头手握着剑柄,朝我这边看了一眼,见我正十分专注地盯着地上的黑剑,就笑着对我说:“嘿嘿,这把剑,可是咱们守正一脉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好东西呐。这把青钢剑,别看是乌木做成的,可这一块乌木,比平常的铁剑还坚韧许多,而且能镇一切邪煞,以后你要是入了行,就少不了要用它。”
从老柴头的话里就能听得出来,他是打定了注意要收我这个徒弟了。
不过当时我是没有听出他话里有话,只是好奇地问:“为么叫青钢剑,不是黑色的吗?”
在我眼里,青色,是要和青草、青菜挂上钩的,应该是一种类似于绿的颜色,反正就算不是绿,也不应该是黑。
老柴头就跟我解释:“这把剑,是从祖师爷那一带就传下来的。祖师爷是西汉时候的人,那时候所说的‘青’,大多就是指的黑色。”
我肚子里有一堆的问题。西汉是什么时候?祖师爷又是谁?老柴头口中的“守正一脉”到底是干什么的?
可还没等我开口问,老柴头突然直起了腰,脸色很凝重地盯着阴风吹来的西方。
在夏天,过了傍晚,天色要再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黑透,可今天,太阳落山之后,天色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黑了,夜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就是纯粹的黑,和老柴头的青钢剑一样黑。
老柴头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支蜡烛,蜡烛很细,比我爸平时抽的烟还要细,老柴头在地上刨了一个小坑,将蜡烛插进去,然后用土把蜡烛固定住,确定蜡烛能站稳了,才拿出火柴来点上。
蜡烛燃烧的时候,火苗很小,看起来格外脆弱,而且院子里明明没有风,烛火却一直“呼哒呼哒”地闪个不停,就好像有一个人正蹲在地上,朝着它不停地吹气。
随着烛火的闪动,我还能隐约听到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那声音很粗而且很沙哑,就像是拉破风箱时发出的声音。
我能感觉得到,昨天夜里出现在院子的东西,很快就要来了。
老柴头的表情变得比之前还要凝重,他紧盯着西面的天空,最后提醒了我一句:“别喊,别哭,更不能走出去圈子。”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虽然我也不知道等会将发生什么事,可心里却变得特别紧张,我自己都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候,西面的夜空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白色亮点,看上去就像是村口的那盏路灯,那光点好像有一种魔力,我看见它的时候,就忍不住想朝它走过去。
一直对着夜空发呆的老柴头自言自语地说:“竟然还有引魂灯,果然是个麻烦东西。”
他这一说话,我顿时就回过神来了,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抬了起来,如果不是被老柴头唤醒,就在刚才,我已经走出了老柴头画下的圈子。
天空中的光点急急闪动了两下,然后就消失了,老柴头这时突然拔出青钢剑,朝着我就刺了过来。
我当场就被吓呆了,老柴头难道是收徒不成,想要了我的命!
可剑锋终究是没刺到我身上,剑身从我的头顶上略过,然后我就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被刺中的声音,接着就闻到一股恶臭,那味道,真得是臭得惊人,我顿时感觉一阵头昏目眩,差点被熏晕过去。
我偏了偏头,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身后,这一看不要紧,我浑身的寒毛刷的一下就竖了起来。在我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瘦到浑身只剩皮包骨的人,我余光正好能看到他的脸,虽然看得不太清晰,但知道那张脸像榴莲一样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尖刺,他的嘴差一厘米就要碰到我的脖子了,满口白牙像锯齿的齿刃一样,又尖又利。
最让我后怕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此时正死死盯着我,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他眼神中透着凶光。
我想哭、想叫,想跑回屋找我妈,可心里还记着老柴头说的话,强忍着逃走的冲动在原地站着,尽管那时候我的两条腿都在不停地抖。
老柴头两只手握着剑,用力一挑,竟然把我身后的“人”挑了起来,我就看见那个人从我头顶上掠过,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眼瞅着就落在了老柴头身边。
那“人”似乎很害怕老柴头,刚一落地就扭过了头,朝着西面跳,我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就是跳了起来,他跳得很高,轻轻松松就跳到了房顶那么高,如果不是老柴头把它拉回地面上,我都怀疑他当时能飞起来。
当时老柴头好像预料到他要逃走似的,就在他跳起来的时候,也跟着跳离了地面,老柴头跳得不高,可跳起来的同时刺出了青钢剑,正好能刺中那个人的脚掌心。
我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脚掌被刺穿的,然后就闻到一股和刚才一样的恶臭,哎呀那味道,真的没办法形容。
老柴头刺中那人之后,一抖手腕,那人就从半空直挺挺地落了下来,他落地的时候激起了一阵微风,吹得地上的蜡烛闪个不停,可烛火终究没灭,在闪动了一会之后,又安静地燃烧起来,而且还有种越烧越旺的势头。
那个人站在离老柴头两米左右的地方,怒冲冲的瞪着老柴头,狠狠地吼了一声:“柴宗远!”
老柴头也不说话,手里倒提着青钢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可我却感觉老柴头的眼神中有一种很强的威势。
那时候我心里也不知道怕了,一心就想知道老柴头接下来会干啥。
可还没等老柴头有动作,那人就一阵风似地扑向了老柴头。可老柴头好像也不打算跟他硬拼,一边后退,一边刺出青钢剑。
那人伸手去抓老柴头,老柴头就用剑刺他的手腕,他用脚踢老柴头,老柴头就用剑刺他的膝盖,有一次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想咬住老柴头的喉咙,结果老柴头一剑刺过去,在他的肩膀上刺了个对穿。
每一次,那个人都碰不到老柴头,可老柴头每次出手,都能很准地刺中他。空气中的恶臭味也变得越来越浓了,我实在有些受不了,就用手捏住了鼻子。
估计那人是发现自己斗不过老柴头,又有了逃走的念头,可他每次刚跳起来,就又被老柴头刺中脚掌,接着就落回地上。那人急得“哇哇”大叫,可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蜡烛的烛火烧得越来越旺,眼看就要烧没的时候,老柴头突然朝那个人冲了过去。那个人见到老柴头的举动,好像突然变得很惊恐,他伸手双手去推老柴头,可老柴头特别灵活地躲开了,然后猛的一转身,用自己的后背顶住了那人的胸膛。
说来也怪,被老柴头这么一顶,那人好像被定住了似的,两手直挺挺地向前伸着,动也不动一下。
老柴头依旧用后背顶着他,同时很从容地将青钢剑举过头顶,在那人的眉心处划了一下,又很从容地走到蜡烛旁,吹灭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