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启忠一愣，想到了别处，问出了沈阿姨先前的问题，纳闷道：“你不是说晚上过来么？”

　　 “我骗你的。”

　　 荣克又把茶几上吃剩的半个香蕉拿了过来，摇头晃脑的咬了起来，“您又不是研究雷达的，我刚到家您怎么知道的？”

　　 “这…”老头一迷糊。

　　 “这叫扯平了。”

　　 荣克得意洋洋道，“我一猜您就是奉旨办差，打算利用我尊师重道的优秀品德，坑我！所以呀，我就杀你个措手不及，给您来个时间差，老实交代，他们什么时候来。”

　　 “嘿嘿。”

　　 顾启忠也是老顽童脾性，嘻嘻一笑：“果然不愧是我的学生，小脑瓜转的挺快嘛，说是下午到，三点吧。”

　　 “那还行。”

　　 荣克点点头，“我吃完午饭再走！”

　　 “诶？这事对国家…”顾启忠赶紧准备游说。

　　 “得了吧，您啊，被名利所动了，知道不？”

　　 荣克起身把香蕉皮扔到桌侧的垃圾篓里，又在桌上的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没扔，朝老头晃晃，“当年松锦一战，清兵俘大明兵部尚书洪承畴，洪承畴誓死不降，可李永芳去看了一次，回报就断言，此人必降！老师，您道为何？”

　　 “为何啊？”顾启忠被荣克的莫名眼神看的有点心里发虚。

　　 “很简单啊，因为李永芳进去看的时候，梁上正好落土，掉洪承畴肩上了，他就把土拍掉了，他嫌脏啊。”

　　 荣克歪着脑袋看顾启忠，淡然道，“您打扮的跟归国华侨似的，是为了见我，还是为了国家啊？”

　　 顾启忠愣神间忽然脖子一红，继而脸皮一烫，忍不住就把手抚上发烫的脸了。

　　 “羞愧是掩面而走，你一个单手托腮的动作，寄思什么哀愁呢？”

　　 荣克继续打击道，“咱就是玩自动化的，你跟人玩什么情怀，你玩的过人家么？你为了国家穿锦衣见客，那锦衣为国拍不拍土啊？”

　　 “知道谁是自己人了吧，老顾？”

　　 沈阿姨得意的看了眼一脸羞愧的顾启忠，喜气洋洋的，“我就让你先跟小克打个招呼，你一个教书的，犯得上跟他们诓小克么？你们加起来讨论来讨论去，还研究怎么见面好，你开会开傻了吧。

　　 你们一帮只会开会的还算计小克，小克的对手是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小克的手下败将，是你们的什么人？你们呀，对狗作揖，打狗主人当面，却颐指气使，我都奇怪你们哪来的自信。”

　　 “沈阿姨，您真厉害。”

　　 荣克佩服的看着老太太，“我跟我老师之间还用圆啊，这台阶没必要。”

　　 沈阿姨横了荣克一眼，眼是笑的，嘴是嗔的：“知道瞒不了你，我这不正好借着你，骂骂他个老糊涂么。”

　　 “骂他干啥？”

　　 荣克故作惊奇，一挥手，“咱跟他离！我都纳了闷了，我老师这智商，当初是怎么追到您的？”

　　 “咳！”

　　 士气低迷的顾启忠闻声一声轻咳，又眉飞色舞的得意起来，看向沈阿姨的眼神充满轻蔑。

　　 “你这是什么表情？”

　　 荣克看到老头的士气又起来了，奇怪道，“莫非您年轻时候脸比刘德华，眼似梁朝伟？不对，那时候他俩还是小孩呢，难道是毛主席指的婚？”

　　 “噗！”顾永安没忍住，见他爸脸上精彩的表情，一下乐了起来。

　　 “诶，你个猴孙。”

　　 沈阿姨生气的拍了荣克大腿一巴掌，脸上又有点不好意思，弱弱道，“我年轻时候馋嘴，他年糕…做得挺好。”

　　 老头闻声又是骄傲的一昂脖子。

　　 “啥？”

　　 荣克满脸惊愕，不可置信的看了眼头略低的沈阿姨，又打量了下眉飞色舞的老头，一脸痛惜道，“老师，咱是搞非标自动化的呀，您这么得意您的年糕手艺，有没有想到我的感受？人回头问我师从何人，研究什么的，我咋答？我老师是个蛋糕师，研究用年糕泡妞的？”

　　 “唉你个兔崽子！”

　　 顾启忠老顽童脾性，被打击恢复很快，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是一脸忧愁，“要说为师追逐名利也对，可对国家的热爱也是发自肺腑啊。”

　　 “我也是啊。”

　　 荣克不以为意道，“我办的事，都是对国家有利的吧？无损国威吧。”

　　 “你是威震四海了，我都扬眉吐气。”

　　 顾启忠点点头，又是一个托腮凝思的表情，“可你小子好像对美国更有利啊。”

　　 “那不废话么，我老窝在美国啊。”

　　 荣克奇怪，“我在美国对美国不利，我是做生意，还是找刺激？我斗的是人，是势力，但我做的事业，应该对美国的国家利益是利大于弊的。”

　　 “你为什么不把事业放在国内呢？”顾启忠疑惑道。

　　 “我在国内，可能做到如今的事业么？”荣克问。

　　 顾启忠沉默了。

　　 “您何必跟我绕呢？”荣克笑了，“到底要做什么呀？”

　　 “唉。”

　　 顾启忠叹了口气，拍了拍膝盖，“就是半导体行业嘛，我听他们的介绍，是感觉事关国防，国家利益。”

　　 “什么事都关乎国防，什么事都关乎国家利益。”

　　 荣克平静道，“猪肉三块钱一斤，士气就高昂，招兵好招，打仗好打，三十块一斤试试？您甭跟我扯虚的了，我还是风水教教主呢，玩这套有几个人够资格跟我论道？来点实在的吧，您的长项是非标自动化啊，逻辑电路，数学，您就甭跟我聊宗教了。”

　　 “唉，你这小子呀。”

　　 顾启忠丧气的摇了摇头，“你的天幕让很多人大吃一惊啊，高通那些公司不都是你们的合作伙伴？”

　　 “对。”

　　 荣克点点头，“高通就在圣迭戈呢，邻居，发了点包给它。”

　　 “发包？”

　　 顾启忠毕竟跟企业界经常接触，也干私活，并不是活在象牙塔不食烟火的教书匠，奇怪道，“给你们代工的？”

　　 “对呀。”

　　 荣克又拧了条香蕉下来，剥着皮道，“代工的很多的，三星代工厂比鸿海富士康都大啊！不过高通的代工是Fabless性质，是设计代工。就跟当年日本人向英特尔代工计算器设计芯片一样，没有日本人计算器的单，哪有英特尔啊。”

　　 顾启忠纳闷：“你的意思，高通代工设计，专利还是天幕的？”

　　 “肯定的呀。”

　　 荣克咬着香蕉道，“您以为我们是万燕VCD啊，掏钱让斯高柏设计，结果自己没专利？”

　　 顾启忠郁闷道：“咱们当时不重视这个。”

　　 “华人是不是咱们？”

　　 荣克咀嚼道，“斯高柏老板也是华人啊，人家怎么不放弃专利呀？”

　　 “那天幕算是有核心技术了？”顾启忠问。

　　 “核心？”

　　 荣克歪头想想，又摇摇头，“核心技术？核心专利？我们没这概念，专利是个池，是个壁垒。在美国，核心的意思应该是垄断吧，垄断性专利，垄断性技术。只有我有，只有从我这里买授权。天幕本身就够核心的了，核心的美国人都要开听证会给我添堵了。

　　 天幕是美国企业，世界公司，国内的那类什么掌握核心科技的语境，用不到天幕身上，买个授权就掌握核心科技，那美国所有公司都掌握核心科技，只要交授权费，还有掌握不了的？”

　　 顾启忠轻抬了下眼镜，气道：“你别跟我装傻，咱们国内交授权费，人家会教给咱们技术么？”

　　 “早前的巴黎统筹是冷战协议，可巴黎统筹后的瓦森纳协定，是1996的歧视性协定，只针对中，朝，伊拉克三国。”

　　 荣克淡然道，“蒸汽朋克公司同样遇到了这类协定，魔方兔子就遇到了反兔联盟的禁运，那我就反禁运啊。

　　 蒸汽朋克公司旗下的全球所有渠道，没有一罐可口可乐，百事可乐等反兔联盟的商品在销售。

　　 如果反兔联盟砸我，我还爱它，那我就是释迦摩尼啊，割肉饲鹰嘛，阿弥陀佛！”

　　 顾启忠：“这…”

　　 荣克咬着香蕉，笑嘻嘻的：“蒸汽朋克公司当然有半导体技术，我们家原来就是做芯片起家的。

　　 您意思我好像知道了，把世界先进的半导体技术带进国内，让国内消化吸收，对吧？

　　 可是，您喂鹰，让我喂您，您真当我是释迦摩尼呢？我是邪教盟主，专杀佛祖！”

　　 “唉。”

　　 顾启忠泄气了，又有点纳闷，“你们家怎么是做芯片起家的？不是做家用游戏机键盘下的导电膜么？”

　　 “导电膜就是芯片啊。”

　　 荣克鄙视道，“您这学术水平，真是越来越退步了，沉浸在应用科学领域久了，都忘了基础科学是怎么回事了。”

　　 芯片，CPU，是什么玩意？

　　 荣克家原来做的游戏机键盘导电膜，就是用CAD设计个逻辑电路，在胶片上用导电银浆铺一下，烘干，就是芯片。

　　 再通俗点，一块木板，上面弄两根电线，正负极上弄个开关，这就是芯片。

　　 就这么简单！

　　 把导电膜一层又一层，像是积木一样铺在一起，就组成了芯片，CPU。台积电为什么叫积电，就是这个一层又一层铺积木的结构，叫积电结构。

　　 晶圆是个柱，火腿肠一样，用钻石刀切成很薄的片。

　　 一片片硅片要蚀刻，就跟船上刷船名，手机贴膜一样，要贴一层薄膜，台湾叫光罩，大陆叫掩膜。

　　 荣克家造的导电膜，丝印环节就是蚀刻，导电银浆与石墨混合的导电材料，刷在镂空的丝印网上，底下的塑料膜上就有导电线路图了。

　　 甚至更通俗点，朝T恤上印图案就是芯片贴膜与蚀刻环节。

　　 芯片车间良品率最难控制的环节，就在这道原片贴膜拿光照上，一片要十几张光罩，别说造芯片整体，一张光罩10万美元。

　　 流片就需要手机贴膜。

　　 手机上贴的膜都造不了，谈什么芯片？流片才几个钱，关键流片都要出国，一来一回，删删改改，仨月没了。

　　 按后摩尔时代定律三十个月周期，三月成本下降百分之十，流片好了，也落后了，芯片工业制造可不是流个片就完了，流片才是设计环节。

　　 荣克家早先导电膜线路用CAD软件做出来，流片就得找香港的代理公司，香港再发到台湾，造刷线路的丝印母版。印假钞一样，先造垫板。

　　 论芯片行业，荣家才是国内元老中的元老，刚改革开放就开始做了，从游戏导电膜开始做起，用的是导弹通电的多回路逻辑电路，因为民间根本不懂这个，一片空白。

　　 八十年代之前，全断代，除了国内的研究所，跟踪所谓的国外技术，用的是嘴跟踪，用论文填补国内空白。

　　 所谓的结束了没有自造的历史，就是会流片了，把人家的电路图逆向还原出来，不用设计，就是照着线路刷线路。

　　 那是实验室级别的，用手都能刷电路，还就那一种，没设计能力，一个型号一直用，等人家出新的了再拿回来。还造假，把人家的商标一磨，再印个商标嘛。

　　 底子薄到这个地步，不老老实实从开关做起，从红绿灯控制系统做起，上来就跟人比CPU，那除了商标是自己的，还有啥？

　　 无尘车间，上百万美元的尖端IC设计软件，工艺，纳米等等时髦的概念，迷失在这里面，地基在哪呢？核心在哪呢？

　　 土著的眼里，军舰是军舰，工程师的眼里，军舰是零件，科学家的眼里，军舰是Fe与C，是细胞。

　　 这是方法论的不同，实验室就是验证制备细胞方法论的地方。

　　 半导体行业，地基是科学家与实验室，工业环节需要工程师，土著是永远搞不明白的。

　　 工业的地基是科学家与实验室，不是土著，不是市场。灯泡发明出来的时候，哪来的电力市场？有阿帕网的时候，哪来的互联网市场？有上帝的时候，谁知道上帝是哪位？

　　 引领世界的是开拓市场的人，统治世界的是操纵市场的人，土著才是遵循市场的人。

　　 引领世界的人，研究的不是如何引领世界，是如何找到一个个细胞。

　　 半导体的核心，不就是一个细胞么？

　　 半导体是个材料与工艺的世界，这个细胞是1+1等于几，1+1都算不明白，这个世界你永远都搞不明白。

　　 硅就是砂嘛，单晶硅就是砂子提纯嘛，一根火柴。

　　 把这根火柴划着，就能照亮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