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帝听说梁靖柔,梁淑婉全死了,不由勃然大怒,倒不是他如何看中这两个女人,毕竟她们也没什么格外亮眼之处,要说年轻水灵,剩余的秀女亦可代之,但她们是此次甄选中除容雪萱外品阶最高的两人,横死街头自然相当晦气,献帝自知不是天命真龙,因而对影响他气数的事格外在意,一个祸国妖姬的名声,便能割舍下明珠这样出众的美人,发生了这样触霉头的事,怎么可能泰然处之。
“都给朕住嘴!如若此事乃是人为,便是谋杀宫妃,罪大恶极,背后主谋,朕定要把他凌迟处死!”
容家人听闻,面色一白,虽然他心里清楚,容家和此事没有干系,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现在蒋、梁两家沆瀣一气,争先恐后往容、苏二府身上泼脏水,献帝正是气头上,若是将谗言听了进去,岂不是太冤枉了!
梁瑞武连忙跪下替死去的两个梁家女儿谢恩,然后得意地压低声音对父亲梁康道。
“爹,苏荡可是苏唐的独苗,容家又没有男丁,若是趁此将他除去,对苏、容二府可是致命的打击,这样折了靖柔、淑婉两人也不算亏。”
没想到梁康面上却没有半分高兴。
“哼,不亏?蒋妃如今已经不可靠,本来还指着靖柔、淑婉邀得圣宠,镇西侯府在后宫才能说得上话!现在全都玩完了,苏、容二府虽和我们也不对盘,但真正的死对头却是蒋家,你说最后得利的是谁?”
梁瑞武顺着梁康的话细细一想,也回味过来,看向蒋玉涵的目光立马多了几分惊疑。
“爹是说……”
“静观其变。”
因蒋、梁两家都剑指苏荡,一口咬定苏荡带领的迎亲队伍里有许多三教九流之徒,必定是趁机下了毒手,献帝一怒之下,便命人将苏荡押来。
彼时苏荡刚护送容雪萱到宫门外,便有一队御林军将他团团围住,说是陛下有话要问苏小公子,嘴上客气,面上神情已是透出凶狠,加上容家人及时报信,苏荡哪能不明白,当场暴怒。
容雪萱扯了扯他的袖子,摇头道。
“阿荡,这件事恐怕是有人想要利用梁家对付我们,一会上殿,你千万要沉住气,有太妃娘娘在,他们不会轻易得逞。”
这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却也不是等闲之辈,苏荡点头冷笑。
“身正不怕影子歪,小爷就等着看他们能使出什么伎俩!”
行到启元殿外,容雪萱下轿,和苏荡两人正要顺着白玉阶拾级而上,一个捧着漆盒的小宫女经过他们身边,突然塞了一张纸条给苏荡,低声道。
“苏小公子,这是明姑娘给你的。”
苏荡一愣,想拉住那宫女细问,不料她看上去极其普通,身手却是非凡,他连对方的袖子都没碰到,人已是飘然远去,打开纸条细看,心中徒然一暖,容雪萱偏头看了看,叹气道。
“明姑娘才貌双全,还有此情谊,若是阿荡你娶了她,却是桩好事,只是听说姬尘已向陛下请旨赐婚,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都说姬尘畏惧女色,却主动要娶所谓的祸国妖姬,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别的,总之可惜了……”
苏荡苦笑,或许旁人至今还蒙在鼓里,但苏荡早就知道姬尘和明珠之间不同寻常,不然以明珠的性格,被赐婚给个陌生人,她岂会乖乖接受?横竖人家情投意合,他苏小霸王也不是输不起,至少明珠没选择蒋玉衡,他还是比较欣慰的。
两人进了启元殿,苏唐、容锦年等人早就赶到了,而蒋家父子也一并入了宫。事关宫妃,本应交给大理寺调查,但因苏荡有了嫌疑,所以苏唐自然只能避嫌,可这并不代表他会将主动权交给蒋忠。
“陛下,大理寺办案,一向刚正不阿,对得起天地良心!若那个逆子当真胆大包天,敢犯下如此重罪!臣必亲自监斩,臣自己也会奉上乌纱,认下教子无方之罪!”
“苏大人真是大义灭亲,只不过案子若交给你,恐怕苏公子最终只会是无辜的吧?再怎么赌咒发誓,也无法摘清血脉相连的事实!”
二人正在献帝面前僵持不下,容太妃与蒋妃也是唇枪舌剑,争执不休,而镇西侯府那父子二人,竟像事不关己般冷眼旁观。
蒋玉涵内心有些不安,于是在献帝面前陈词更加激烈,企图激怒苏荡,没想到一点就燃的苏小霸王却比想象中冷静得多,平静地听完他的指控,这才啧啧道。
“小爷是横行无状没错,也确然看不惯你们蒋家,但你见我哪次不是当面找麻烦?犯得着脚下使绊子?就算小爷最讨厌的蒋三,也没在他病得半死不活时趁人之危,何况对女人下手,这种下三滥的事,就算是拿刀逼我我也不做!说句不中听的,蒋三那病,说不好就是因为要娶梁琉月给愁的,他不顺心,我拍手还来不及,还会主动弄死梁琉月,顺了他的意?我是疯了不成?至于梁家那两位娘娘,威胁到的可不止是我容家小姑一人而已,怎么就偏偏往容家头上扣帽子?”
苏荡一番话,可以说非常刺耳了,但蒋玉涵却实在无法反驳,连悲愤交加的梁绍也沉默下来,要说最反对这门婚事的,除了蒋家再没有别人了,而梁家双姝的死,对蒋妃也只有好处,梁康不帮腔,显然也是察觉了此事的微妙。
“陛下,苏荡此人极其无赖,他这是在贼喊捉贼,扰乱视听!”
献帝陷入沉思,死的都是姓梁的,蒋家这样未免有点喧宾夺主了,蒋妃发现势头不对,向蒋玉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添油加醋,以免弄巧成拙。
蒋忠也忙道。
“住嘴!所谓口说无凭,事实还没弄清楚之前,不可胡乱揣测,冤枉好人!陛下,不如交由刑部仔细调查,若真如苏小公子所说,查一查,也好还他一个清白。”
苏荡冷笑,明珠所说果然不错,蒋家父子实在太反常了,要在平时,他没做过的事,自然是经得起调查,但是蒋忠恐怕连罪证都替他准备好了,他决定听明珠的,决不给蒋忠这个机会。
“陛下,我既有嫌疑,我爹自然不能插手此案,可是梁琉月是蒋大人的儿媳妇,也不能说和此案无关吧?如果刑部来查,何以服众?要查也该由京兆尹来调查!京兆尹赵策,和苏、容、蒋、梁四家都毫无瓜葛,最公平不过,无论结果如何,苏荡都心服口服!”
蒋玉涵和蒋玉媛姐弟二人意外至极,虽然京兆尹才是盛京的父母官,但因为姬尘性子软,从前只要有什么大案子,都是刑部和大理寺在争抢,都成了惯例,以至于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京兆尹也是有资格接手此案的。
献帝果然很快就同意了。
“确实如此,传旨赵策,此案交给他了!一定要给朕揪出真凶!”
蒋忠面色一变,还要再辩驳。
“陛下,赵策刚接手京兆尹一年不到,这样重要的案子交给他,恐怕……”
“好了,蒋爱卿不必说了,赵策办事朕很放心。”
献帝站起来正要离去,余光突然瞥到长跪不起的梁绍,心下有了计较,虽然梁琉月是死是活他一点都不在意,可是梁润因为挪用军饷,和银琴私通,已经被他斩首泄愤,梁绍手里还握着不少兵马,如果梁琉月的死他不表示点什么,恐怕梁绍会生出异心。
于是安慰老泪纵横梁绍道。
“梁将军,你的女儿也不会死得不明不白,虽然她还没有进蒋家的门,但朕此前的赐婚依旧作数!梁琉月的遗体葬入蒋家祖坟,牌位也要入主蒋家祠堂,蒋玉衡守妻孝三年,期间不得再娶!”
这下蒋家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蒋忠刚上前一步,献帝却早已挥袖离去,容太妃嘲讽的目光一一扫过蒋忠父女三人,含笑道。
“命中注定的事总是躲不过,蒋三那孩子性子太风流,依哀家看让他清净几年,修身养性也好。”
蒋玉媛十指紧紧攥着裙摆,牙齿都要咬碎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大殿,蒋玉涵才慌张地问蒋忠。
“爹,这下怎么办?谁能料到苏荡竟然把京兆尹扯了进来?赵策那块软硬不吃的石头,若真查出些什么,就全完了!”
蒋忠面色阴冷,狠狠地道。
“方才镇西侯父子全作壁上观,显然已经察觉了什么,此时还想嫁祸给苏、容两家,已经太难了,你速速去将证据毁掉,不要查到咱们头上就好!”
献帝出了启元殿,蒋妃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满脸赔笑讨好。
“陛下,臣妾年前收了一坛子梅花上的雪,亲手摘了嫩茶叶尖尖,想为陛下泡上一杯清心茶,不如摆驾凤藻宫尝之?”
献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笑容中带着几分冷意。
“爱妃有心了,只不过出了这样扫兴的事,朕已经没心情品尝你的好茶!改日再说吧!”
说毕,他甩开蒋妃拉住他龙袍的手,大步离去,蒋妃见他离开的方向,分明是叶棠华的临仙阁,不由蓄起一层眼泪,心中埋怨父亲和弟弟,此事做得太过,让献帝看出了端倪,连带着她也一同被厌恶了。
献帝踏入临仙阁的卵石小道,绿意染透毛茸茸的草坪,四周的花架上,摆满了叶棠华亲手伺弄的盆栽,海棠、山茶、杜鹃、樱草,不过是开春渐暖的天,入眼皆是红粉如云,心情这才好了些,顿觉还是叶棠华心性纯良,与世无争,不像在后宫淫浸多年的其他女人那般面目可憎。
正在花园里修剪花枝的宫女太监们早就跪了一地。
“娘娘……不,夫、夫人正在午睡,奴婢这就去叫醒她!”
叶棠华的贴身宫女碧茹一直以为叶棠华的昭仪身份很快就会恢复,因此私下叫娘娘也顺了口,没想到献帝突然驾临,一时嘴快,说完才反应过来叶棠华还没有身份,顿时吓白了脸。
而这幅惶恐的模样落在献帝眼中,却有些心酸。
“从现在起,你的主子正式恢复昭仪身份,不必改口!”
碧茹闪过惊喜之色,连忙带着临仙阁一众宫婢太监磕头谢恩,献帝心情很好,正要跨入叶棠华的卧房,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献帝率先闯入屋内,只见叶棠华穿着中衣躺在雕花拔步床上,双眼紧闭满头冷汗,死死捂住腹部哭道。
“不!我不喝!我不喝!廖嬷嬷,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献帝顿了一下,这才抱住叶棠华,摇她的身子。
“阿棠!阿棠!醒醒!”
叶棠华睁开眼睛,见是献帝,热泪猛然涌出,她揪住献帝前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陛下!陛下!阿棠无用,保不住咱们的儿子!他死了!他死了!我看见他满身是血拉着我的袖子哭,他说孩儿死得冤枉!娘亲为什么不替孩儿报仇!”
献帝面色剧变,轻轻拍她的脸颊。
“阿棠,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在他温柔的安抚下,叶棠华双眼终于找回了焦距,慌乱的神情渐渐平复下来,她咬着嘴唇喃喃。
“陛下恕罪,臣妾、臣妾只是做了个噩梦,胡言乱语。”
献帝感到怀中的身躯微微发抖,而叶棠华的脸苍白得可怕,他不再追问,只是将她抱住低声安慰,直到他沉沉睡去,才为她掖好被褥,走出临仙阁。
“彦顺,朕记得,从前伺候叶昭仪的嬷嬷当中,有人姓廖?”
彦顺连忙躬身。
“陛下英明,确实有个廖嬷嬷,后来叶昭仪进了冷宫,她宫里的人都四散了,这个老嬷嬷年纪大,大约得了贵妃娘娘恩赐,已经出宫养老了吧!”
献帝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去给朕找到这个老女人,低调行事,不要惊动任何人!”
寝宫纱帐之内,叶棠华靠着美人榻,表情丝毫没有方才的惊恐,而是清明得近乎冷漠,她悄悄从袖中摸出一张花笺,揭开床边的紫金香炉,将花笺化入火中。
“明珠,当年我为自保陷你于不义,如今却是另一个明珠,要替你推翻这桩冤案,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你泉下有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