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林医正叠声道。不过刚刚跨入门槛,却还记得梁端阳的交代,对跟随而来的侍卫头领道。
“还请大人派几位侍卫随我进去,其余人还是守在府外。毕竟这疫病尚未了断之前,还得先遵从皇上旨意,万不能让疫病在京城传播。”
那头领自是明白林医正的意思,当下便拱手道。
“林医正放心,便由在下随你一起入内。”
他随手点了几个人,这才和林医正一前一后跨入明家别苑的门槛。两人在照壁处兵分两路,林医正急着去诊断病患,而侍卫头领则按照原来的计划,带着几个林医正的跟班以查找疫源的名义在府中转悠。
别苑的厨房、净堂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终于领头人漫不经心地来到水井旁,示意人打水顺便对周遭进行查验。
而林医正那边,一路上看丫鬟、下仆无一不生机勃勃,内心惊疑。当日庞胧烟投井的粉末,便是梁端阳从他手中获得的。林医正未未入太医院前,少时曾在苗疆游历,见识了种种闻所未闻的古怪偏方。
而那致人脱水而亡的粉末也是他从一味苗药改良而来,本来这种药在苗疆是苗人用来祛除逼退体内蛊虫的引子,然而林医正发现服用此药后的人显现的症状便和时疫一模一样,且无论投放在哪,不消几日药效就会消散得干干净净,让人轻易找不出端倪。于是那本不致死的药经他之手便成了催人上路毒药,如果不服用他制成的解药,只有死路一条。他早先也用牢狱中的死囚试验过,百发百中,哪知竟然会在明珠这里破了例!
想起今天另外的关键便是要把明珠弄到牢中,为了万无一失,如果明珠也无事他则需要做点什么,于是林医正急急道。
“你家小姐在哪里,在下为她先探探脉。”
冬莺伸手挡在他的面前。
“这位太医如此关心我家小姐身子,奴婢先在此谢过。不过我家小姐乃是千金之躯,怎能随意被人窥探?反正家中仆从颇多,还请太医先为其他人查验。”
这句话便是质疑他的医术了?
林医正吹胡子瞪眼,不过他素喜钻研这些奇邪之术,医术在太医院中并不是顶尖;且大户人家规矩颇多,如果没有两把刷子定不会冒然把主子交人诊治。
林医正被冬莺堵得无言以对,偏生她那句话虽然不中听却又挑不出错处,正在这时银莲领着别苑的下仆过来,霎时把他团团围住。
“林医正,请——”
再说明珠屋中,苏荡安排自己带来的名医入内为她诊治,听到一切无恙,松了一口气。扮作明珠的落桐看他一直没有进屋,只隔帘在外站着,内心不由腹诽自家公子也是太过小心眼,想起他后面再三板着脸交代自己若是苏荡来多管闲事,一定要如何冷硬敷衍,一副生怕苏小公子会错意又缠住明姑娘不放的样子!
落桐起初也揣了一颗与自家公子同仇敌忾的心,然而今日一看这苏小公子显然不似传闻中那般没有章法,完全规矩得很,知晓明姑娘已与公子有了婚约便退避三舍;这次若非担忧明姑娘安危,只怕也不会轻易露面,而他寻来的那位大夫,落桐久在红夫人身边做事,从其细节也能看出绝非等闲!
不过只可惜明姑娘只有一个。
落桐不无遗憾地想。
两人隔帘聊了片刻,忽然听到外面有争执,于是落桐掀起帘子踱出屋外。
“怎么回事?”
“大小姐不好了,林医正带来的人在水井旁发现了一个东西,正吵闹不休呢,廖爷看到了,命奴婢来找小姐和苏公子。”
廖爷定就是苏荡的随身仆从廖武了。落桐心道必是那块庞胧烟埋在井旁又被明珠改良过的玉玺被发现了,可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奇怪神色。
“水井旁会有什么东西?”
“奴婢打眼一看竟像个拳头大小的物事,不过却也没有看清。”
“那只能……”
落桐正想提议苏荡与自己一起过去,抬眼却看对面玩世不恭的小公子滴溜溜地盯着自己,目露审视。
那双眼说不出森严,也谈不上阴寒,可谓毫无威胁。可不知怎的,被这样一道带着玩味的视线打量,落桐莫名间却有些心虚。
“苏公子,难道我脸上……哪里不对吗?”难不成他发现了?可是之前在姬府假扮明姑娘,便是红夫人、落梧、季三公子都没有看出来,这样一个放荡不羁的二世祖难不成还看出什么端倪不成?
“没什么,走吧!”
苏荡笑了一笑,随着落桐一起过去。水井旁,随林医正到来的侍卫头领已带着自己人把周遭围堵得水泄不通。看到明珠和苏荡前来,大多数人还是惊艳于那副与明珠如出一辙的容貌,不过很快在落桐冷厉的质问下,很多人清醒过来。
“是这样的,明女官,方才我们在你府上的水井旁发现了这只玉玺。”头领扬了扬手中的物事,那五足蟠龙在阳光下栩栩如生,好似下一秒便会伸爪飞升上天。
“您身为圣上亲封的二品女官,应该知道在府中私下篆刻此等天物会是什么后果吧?”
前来围观的明家下人看清他手中的东西俱是倒吸一口凉气。各朝各代中,五足蟠龙都是天子所独有的图腾,是皇权至高无上的象征。前朝嘉靖太子,因为自己的父皇长期不退位,按捺不住便私备了天子之印与龙袍,被人捅到了皇帝那里,皇帝震怒,当即废太子并把太子一脉尽数斩杀。
卧榻岂容他人窥视,皇帝自称孤家寡人,对自己的手足尚且没有情面,何况那些觊觎自己宝座的乱臣贼子?
“自是知晓,不过这玉玺怎么无端出现在我府上实在蹊跷。今天府上这么多人,谁又能保证这方玉玺便是从这井旁挖出来的?”
不得不说落桐模仿明珠也是下了苦功,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冷静自持的态度与明珠可谓如出一辙。不过她这言语,是在质疑这番玉玺是他们自己借着搜查疫源的名义,偷放此处栽赃她的?
头领气得脸红脖子粗。
“明女官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怀疑是在下诬陷你不成?”
落桐勾唇一笑,“大家听得分明,这贼喊捉贼一说可不是我说的!”
“你——”那头领气得倒仰,心道明珠果然如端阳叙说的一般狡诈难缠。“方才我等在此搜查,苏公子的人可没少盯着,而发现这枚玉玺的时候廖侍卫也在旁边。这下,明女官还有何话说?”
之前苏荡与自己请的名医去给明珠看病,却还留了个心眼,让廖武带着苏家侍卫在旁盯梢,头领一开始还颇为气闷,现在不想倒还让他们省了不少事!
闻言,苏荡侧目。
“廖武,可有此事?”
廖武上前一步,不慌不忙道。“方才他们挖出这方玉玺的时候,属下正巧在旁边,不过在这之前是否有人浑水摸鱼把东西埋藏于此,属下就不知道了。”
一席话听得侍卫头领怒从心起,明家别苑的下人们也脸色稍霁。如果明珠无法撇开这个栽赃,别说主子不保,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会有好下场!
苏荡噗嗤一笑。“是啊,今天这么多人,谁又能保证这东西本身就存在于此?”明明是插诨打科的玩笑语气,可那咄咄逼人语气谁人听不出,侍卫头领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对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
“在下并非查案的京官,稍后一定会把这一切知而不言的禀明圣上,至于明女官有什么疑虑或者冤屈,新晋的刑部尚书史大人会为你讨回公道!”
“慢着——”
看来人就要走,落桐厉声拦下。
“既然大人坚持这玉玺是从我的院中挖出来的,不知可否把东西借我一观?”
头领犹豫,本能就想拒绝!然而落桐的要求并不过分,若是不把这东西给她看上一看,却也寻不到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他眼睛一转。
“若明女官一不小心失手把玉玺摔碎了,那在下如何向皇上交代?”
“大人既然不放心,那由您亲自托住玉玺,我等在旁观看可否?”
话既然这样说,侍卫头领也再找不到其他借口。他哼了一声,两只手紧紧抓住玉玺,小心翼翼地展现给众人。
整个玉玺是由一方通体碧绿的翡翠雕成,五足蟠龙雕工精湛,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落桐左左右右前后仔仔细细看了三遍,这才示意侍卫头领把玉玺翻转,露出下面的刻字。然而甫一看清上面的内容,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众人的反应落在领头人眼里,只当他们无话可说,他从鼻子中哼笑出声,盯着落桐的形容万分垂涎猥@琐,命左右上前。
“来人,还不拿下!”
苏荡抽出腰间的佩刀当机立断挥开突袭的刀光剑影,不动声色挡在“明珠”前面。
“且慢,这不是当今圣上的寿辰吗?”
只见那玉玺下面竟刻着年号日期,却非平素常见的尊号天位。连那侍卫头领惊疑翻看,认真审视了无数遍,待发现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目中的酌定也渐渐瓦解破碎。端阳县主交代把这东西交给皇上,必定能让明珠身败名裂,只是这刻着圣上寿辰的东西,和明珠又有什么关联?
“既然如此,此事关乎当今圣上,苏某便与大人一起与御前上禀吧。”
“既是在我府上发现的,明珠岂有不去之理?”落桐笑了一笑。
“我也对这块突然出现的玉玺很是好奇!”
“可明女官身上的病症……”
明珠狡诈,侍卫头领是一万个理由不想和她打交道。
“林医正不是已经查验疫病全消了?怎么,难道大人还想阻挠我入宫面圣不成?”
“这……”
侍卫头领一听也实在找不出理由反对,几人僵持不下只能先派人去宫中传话,众人等了一个时辰便立时收到献帝的口谕,命几人立时入宫!于是几人不再耽搁。
他们前脚刚走,守在明家别苑外的人便把消息传到了姬府。
彼时,二人正在棋盘前对弈,黑白棋子厮杀,正是胜负难分。
“玉玺上忽然出现了百里衡的生辰八字,他既然要做成那件事,定然会让张长生现身。”
明珠点头。根据各方的线索,璧君表姐的夫君张长生俨然是落到了百里衡手中,当日她挖出那块庞胧烟私埋的玉玺后,只看清上面的刻字,霎时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也是一个生辰八字,只是上面却是按着前朝妖姬姜婳与明珠本尊的八字混合而成的。在地府三年,明珠曾向奸臣师傅商季常简单学习过八字推挂,甫一看到上面的内容,便明白对方要坐实她“妖姬姜婳转世,覆国颠权”的罪名。传闻姜婳当年曾经自封女帝,欲称帝登位;不过这些内容在史书中并未写明,或许那些男权的上位者觉得整个政权被一个女人玩弄手掌也很是丢人,不过经由姜婳,后人对女子参政越发忌讳。如果对方的奸计得逞,明珠定是逃不过一死。
而明珠当初便从王璧君处得知了百里衡真正的生辰八字,又结合真正淑静皇后那位独眼皇子的生辰将计就计重整了玉玺上的刻字。只消东西一落入百里衡的眼,他必然会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
“只是落桐突然入宫,是否能应付得开?或者先赶紧把她换回来来说?”
按照计划,玉玺被呈上御前,落桐是不要入宫的。期间明珠便会找机会与她换回来,届时御前争锋,便由明珠自己亲自解决。
“不用担心,落桐是我安排的!你还会有其他的安排。”
在明珠微愣间,姬尘不动声色落下一枚棋子。
“此番百里衡祸及自身,卫长卿这个节骨眼上又摊上了事,不消几日边疆梁瑞英的消息也会传来。就不知道在女婿与爱子中间,镇西侯府会做出怎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