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乱红,漫天的红幡喜色把外面的欢仇恩怨径自隔出一片方外天地。明珠一身艳丽的大红喜袍,端坐在床沿,明明已经知道一切已然水到渠成,此刻却莫名生出一种不真实的忐忑与紧张。
算起来,这并不是明珠第一次洞房花烛,前世的那日,她欢欢喜喜带着满腹的憧憬嫁与一心一意爱恋的卫长卿时,也是万千情绪飞涌;只是在最后面临颠覆的真相那一刻,那些含羞带怯的少女情怀霎时恍若水中虚月破碎崩塌,每一片碎片都写满了对她的讽刺,尽管现在已经记不清那时候的心情,不过这几欲与现今重叠的一幕让明珠心中实在难以平静。
大红的喜帕下,明珠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现在她嫁给的是姬尘,是百里瑕,并不是那个忘恩负义之徒!
冬莺与银莲看她好半天都一言不发,还只当经历了花轿掉包一事后明珠疲累了,于是上前体贴地道。
“小姐,大人在前面陪客恐怕还有一会,您若是身体不适不若先休息片刻,一会大人来了,奴婢再叫您!”
话音刚落便被银莲嬉笑着否定。
“要改口了,怎么还按着旧时称呼!”
冬莺伸了伸舌头,下一秒便机灵地把换上了新称呼。明珠经两个丫头一搅合,心底的烦躁也稍稍散去;期间红夫人过来,念及明珠一日未曾进食,亲自端了几样小菜让明珠先行用下。因为新郎还未曾用秤杆挑走盖头,明珠于是一手微微掀起覆面红绸的一角,一边小口小口吃得极其斯文,众人看她这番不免又是一阵打趣,直说得明珠嫣红的脸颊上又染上了一层胭脂。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流逝了,也不知外面谁高声唱了一声。
“新郎官到了——”
红夫人并冬莺、银莲忙把明珠身上的衣裳整了整,退至一边。明珠本已平静的心忽地在听到这一声呼唤之后霎时又纷乱起来,一双染着大红蔻丹的素白手指不知不觉间已握紧了膝上的留仙裙,衬得那盈白的皮肤更是说不出的莹润可爱。
今日宾客盈门,红先生又难得的心情大好,那些十二星宿也放开了手脚,一个接一个地给姬尘敬酒;姬尘也来者不拒,最后若不是寿王世子百里奉劝着,恐怕现在还无法离席。饶是酒量再好,此刻姬尘清润的双眸间也染上了一层靡色,待人走到满室喜红的洞房,那双刻意空洞的漂亮眼睛还是泛出了洌滟颜色。
感受到有人靠近,明珠握着裙琚的双手越发收紧,终于喜帕下一双皂靴顿住,明珠呼吸一紧,便在一片喧闹中看到一杆黑色的秤杆沿着边角过来,下一秒随着晃目的烛光从四面八方袭来,抬眼便看到了那张挑不出瑕疵的俊美容颜。
尽管先前从百里贤的府邸回来,明珠已然看到了姬尘身着喜袍的模样,然而此时此刻再看眼前人芝兰玉树俊秀无双的形容,还是看得明珠无法转动视线。
对面人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溢满笑意的黝黑瞳孔中倒映着明珠闲花弄影的娇俏身影,面露惊艳。
红夫人等人一看二人这般状况,皆是笑得合不拢嘴。
“怎么样,我没有失言吧,入了洞房定还殿下一个像样的新娘子!”
“也只有殿下这般的好人才,才能与如此貌美的新娘登对!”
“春宵一刻值千金,哎呀,我们还站在这里磨蹭干什么,赶紧走完仪式,否则殿下还不怨咱们没有眼色?”
……
在一片欢笑声中,明珠与姬尘对饮了交杯酒,又在红夫人、袁嬷嬷等的侍候下结发行礼,最后袁嬷嬷手捧一只食盏,夹了一只饺子笑盈盈地询问明珠“生不生”?
明珠知其典故,最终浅浅咬了一口,红着脸小声道了一声“生”,登时引得整个屋中众人又是满脸笑意。
一切礼毕,东莺与银莲正要扶明珠去耳房换上寝衣,却被姬尘拦住。
“时间不早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皆有些举棋不定,还是红夫人爽朗一笑。
“这是人家小夫妻的情@趣,你们还杵着不走干嘛,小心明日殿下不高兴少了你们的封红!”
终于,偌大的喜房中再度只剩下新婚夫妇二人,虽然没有抬眼,却也能感受到对方炙热的视线,饶是二人已经有过肌肤之亲,然此一时彼一时,明珠手心不由沁出了汗。
“我,我先去梳洗……”
似乎生怕他立马就会扑将过来,明珠红着脸忙起身,或许是裙琚太长,一时不察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亏姬尘眼疾手快,等到整个身子再度拥到一个熟悉的怀抱中时,明珠耳尖越发热,忽然听到门外此起彼伏的压低笑声,明珠的情绪霎时越发紧张,想到还有人在外胆大听房,万一是姬尘手下那些耳聪目明的高手,岂非什么都隐藏不住了?
特别,特别一会还……
偏生某人似乎无法感受到她的窘迫,面上的目光近乎痴恋地一寸寸游移过怀中人面比花娇的脸颊上,下一秒便俯身下来擒住了她的唇……
彼此呼吸缠绕,明珠紧凝的神经越发紧绷,双手推拒只想提醒姬尘外面听壁角的人,然而也不知是红烛摇曳的烛光太过暧@昧,还是唇齿间的酒意太过熏然,到了最后明珠晕沉沉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和姬尘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新房的床上。
流光一般的层层叠帐一道一道地放下,遮挡住了外面大片红光,姬尘吻了吻她迷茫的双眼,重重紧了紧她那盈盈不若一握的腰身,由衷道。
“终于把你娶回来了!”
这发自肺腑的喟叹让明珠心中暖洋洋的,唇角一勾,可下一秒想起门口阴魂不散的听壁角的宾客,霎时又不自在起来。
犹记得她还是季明珠的时候,与母亲参加了无数婚宴,而后便会淘气捣蛋的与女伴嗑着瓜子去听壁角,那时候听到房中新娘子含羞带怯的别扭更是哈哈大笑,在自己大哥大嫂洞房花烛当日更是带着族中的顽劣子弟蹲守洞房外,最后还是大哥无奈地给他们每人一个大红封这才把他们这群小鬼打发走!
自己前世成亲,还庆幸没有人来捣乱,后面想来是端阳和卫长卿为了事成,率先清场使的手段。如今哪知道风水轮流转,今日她明珠也有这样一天!
明珠脸上的表情生动至极,姬尘如何不明白她的想法,却还想逗逗她。
“要不……一块沐浴?”
黯哑的声线带着无限的勾撩让明珠的脸烧得形容不出温度,她实在未曾料到姬尘这样看似清冷禁@欲的一个人,自从两人阴错阳差捅破窗户纸,竟让她这个昔日的姜婳徒弟一次次甘拜下风。
“不行,让人……”
让人知道她还有什么脸皮了?她前世再行动乖张,可在父亲国师季修贤一板一眼的教育下,以及母亲兰夫人的严加管束下,却也只是一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真要主动干出什么于礼不合的形容,她恐怕还没有那个胆子。
哪知姬尘却还坚持。“又不是没有洗过。”
明明是一句带着暧@昧的话语,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却是一本正经,明珠正要反驳,突然想起从前刺杀百里伦时,她与姬尘确实……似乎……在一个温泉池子里……
想起那时候被他围护在方寸天地中情景,明珠胸腹中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心软之下差点答应,可理智却还是提醒她外面那些听壁角的宾客,不能放肆……
姬尘对明珠在情事上这般纠结的姿态简直欲罢不能,温和的气息凑到她的耳边。
“他们早已经走了!”
“……走了?”
话音未落,身上一凉,竟已被姬尘打横抱起走向侧面的耳房,明珠警惕地缩在他的怀里,又惹得姬尘发出阵阵闷笑。
温热的水混着湿热的吻从脖颈顺着锁骨一直往下,明珠喘息着,犹如一只浮沉江面的小船,起起落落间被无尽的欲@望吞噬,又在一阵阵情@潮拍浪中回归彼岸……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片红被叠帐中朦胧睁眼,翩翩红光中入目的是那张刻在的心口无法遗忘的容颜,不是卫长卿与端阳带着满堂宾客的捉奸在床,也并非那锁骨下藏着红痣给予的奇耻大辱……
真好……
昏昏意志中,明珠唇边不由浮出一抹笑意,又陷入了梦中。
第二日天还未明,明珠和姬尘已双双睁开眼,看着他双目中毫不掩饰的炙热,明珠不禁卷起红被欲盖弥彰地遮住自己的身子,生怕身边人又化身为狼把她拆穿入腹!
她的这点小心思,哪里能逃过姬尘的双目,温柔的吻在她额上落了一落。
“一会还要入宫觐见,今早就放过你!”
说罢,便果真起身穿起中衣,见他径自入了耳房梳洗,明珠思索着要不要摇铃让冬莺和银莲进来侍候自己梳洗,昨日的姬尘分外热情,一夜的索求让她身上已然没有半点力气,可那两个丫头虽是自己贴身丫鬟,可想到自己这样一身欢@爱痕迹落于人前明珠还是十分不好意思。尤在犹豫,便见姬尘已然一身清爽去而复返,打横把她从床上抱起。
“今日就由我来侍候娘子。”
“啊?”
明珠短促惊呼,打了十万分警惕,不过好在姬尘还算规矩,虽然期间吃了不少她的小豆腐,最终也让她齐齐整整坐在了妆台前。
听到了里面的吩咐,银莲与冬莺带着一众丫鬟推门而入,一抬眼却看到姬尘立在妆台前,正好以整暇地拿着一盒罗黛给明珠小心地描眉,再看两人的形容,除了明珠此刻头发犹还散乱,其他竟已经一丝不苟。
“王爷,王妃,是奴婢们来迟了!”
两人带着丫鬟就要跪地,却已被姬尘温和道免礼,随后又给每个人一一打赏大红封,让来者无一不喜气盈盈。
因为要进宫,这府中只能短暂拜见。府中没有长辈,唯一特别的便是姬尘的师傅红先生夫妇。两人收拾妥当,姬尘便携明珠往正厅过去。
没了闲杂人等干扰,今日厅中倒都是一水的亲人。除了红先生夫妇、十二星宿之外,明珠一眼便看到了三哥季明铮,侄儿少炎,还有表姐王璧君以及那个活泼的侄女囡囡。
一家人欢欢喜喜见了礼,明珠先前亲手所绣的那些香囊、荷包派上了大用场,无一不夸赞。明珠脸热,转眼却看到季明铮握着自己所送的青竹香囊怔然发呆。
想起百里琴所托,明珠心中狐疑,不知道昨夜三哥和六公主之间……
说话间,虚宿进来。
“王爷、王妃,七王爷已经入宫谢恩了,不过却只有他一人打马出府,似乎没有……带新王妃。”
众人一看时间,百里贤出发的时间比献帝约定的时间足足早一个时辰,便是抛开入宫觐见等候的时日,这个节骨眼出发显然也为时过早。
在众人神色各异间,红先生发话。
“事不宜迟,你们也赶紧入宫,昨日发生了那么多事,恐怕还有耽搁。”
明珠心下一沉,敛住了笑意。昨日双方新娘被换,又发生了卫长卿七王府劫人一事,今日轩辕锦绣不入宫谢恩,会不会与银麟的失踪有关?
然而想起半途中提前暴露这一切的劫轿之人,明珠的心不由自主便乱了节拍。
昨日与今朝,姬尘对劫轿一事只字未提,莫非这中间有什么意外不成?如果昨日是因为洞房花烛无意纠葛,那今日一会便要入宫觐见,姬尘依旧一言不发,难道这件事会影响两人的关系?
若……那个劫轿的人不是卫长卿,是……
想到这里,明珠心下一突,条件反射地抬起了脸。
姬尘与她一起坐马车,抬眼看到怀中的娇儿霎那间脸色突变,还以为她哪里不适。却看明珠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竟在不住颤抖。
他心中有异,明珠已是下定决心般朝他露出恳求眼神。
“昨日那人是不是……蒋玉衡?如果,我说如果……你能不能……放他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