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张霸水用来挑衅的话,被她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表情还如此轻蔑,惹得另外几个亡命之徒哈哈大笑,纷纷推搡张霸水。
“老张!你不是鼎鼎大名的灞水蛇王吗?怎么折在一个毛都没长全的丫头手上了?听见没有,她让你跪下叫姑奶奶呢!我看你还是快跪吧!”
“闭嘴!活腻了?”
张霸水凶狠的目光一瞥,回头呲牙,看见那口黄中带绿的牙齿,众人便都住了嘴,退后一步,张霸水原名张小二,住在灞水镇一带,家中世代以捕蛇为生,因为家贫买不起肉,其父张捕蛇便将卖不掉的蛇肉煮给他吃,张小二食蛇上瘾,渐渐的不爱熟肉,喜吃活蛇,后来一次误食了毒蛇没死,他便铤而走险,专吃毒蛇,从浅毒到剧毒,十几年下来,竟成百毒不侵的蛇王。
有一日,他的父亲张捕蛇在山中捉了条白蟒,高高兴兴的炖了汤犒劳全家,谁知那蛇竟是镇上巨富马鹏举请人算命,算到自己命遇白龙必然腾达,特意买来供养却不慎出逃的“白龙”,“白龙”一死,马鹏举自认旺命转衰,不由对张捕蛇恨之入骨,雇人将他和妻子杀死在山脚下,做成盗贼所为,张小二到县衙击鼓,岂料县令早收了马鹏举的银子,将他打一顿扔了出去。
父母枉死,洗冤无门的张小二顿时发了狂,有人看见他深夜潜入马家,第二天马鹏举被人发现死在茅房前,死因乃是中毒,脖子上两排牙印已经发黑,半个月后,张小二又如法炮制地咬死了灞水县令,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从此他化名张霸水一路潜逃,终于走上黑路,他袖中常藏有毒蛇,折在他手上的无数人命,也不知是死于蛇口,还是死于他口。
“臭丫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交待你是怎么杀死闪电的,如若不然,我会让你痛不欲生,只求速死。”
张霸水阴翳的目光胶在明珠身上不放,他急于窥探眼前这个小女子化解闪电的奇招,可是对于他的死亡威胁,对方却是好整以暇地讲起了条件。
“要我告诉你可以,除非从此之后,你供我差遣,替我办事。”
众人又是一顿哄笑,张霸水气得肝疼,双眼通红地摸向袖管,他养在身边的毒蛇,可不止闪电一条,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召唤,那冰冷滑腻的身躯自袖中慢慢探出头,三角形的脑袋,嘶嘶吐着红信,金色的竖瞳映照着明珠的身影。
眼镜蛇王,剧毒无比,只是一口,便足以要人性命。
“你既然不肯说,那我便再试一次。”
明珠收起笑容,握紧了手中的簪。
“张霸水!”
衙役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白纸灯笼蓦然照亮了昏暗的牢房,尽头处,衙役不太情愿地对身边的人赔笑道。
“大人,这里关押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人渣,危险不说,又腌臜得很,您要查案,只需一道令牌,让小的把人提出来送到兵部便是了,实在犯不着亲自来啊!”
清冽低沉的声音悠然道。
“本部堂听说张霸水天赋异禀,抓捕他时便牺牲了许多官差,若提时节外生枝,让他趁机逃了,反而是个祸害,不如本部堂走一趟也罢。”
光亮中,那个颀长清瘦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他负手信步朝她走来,一瞬间,明珠心跳加速,犹有千层波浪拍击,再也移不开目光。
姬尘!他怎么来了!苏荡和蒋玉衡虽然都想救她,可双方的父亲都是此案主审,为了避嫌,必然是进不来的,可是姬尘却来了。
姬尘跟着走到牢门前,却一转身背对明珠,朝着另外一面,衙役高声喝道。
“张霸水,见了兵部侍郎姬尘大人,还不快跪!”
见张霸水倚着栏杆,眼珠子上下打量着姬尘,唇边挂着丝轻蔑的笑意,衙役恼怒,正欲抽出腰间的铁鞭教训他一下,却被姬尘抓住了手腕。
“这一鞭子还没落下,你便会被他袖中的暗器取了性命,出去吧,此人极其危险,我独自来审便好。”
衙役一愣。
“可是大人……”
“放心,若出了事,本部堂全权负责。”
衙役不说话了,若不是姬尘执意要求,他根本不想踏足这个人鬼混杂的魔窟,既然能撇清关系,他也不想管姬尘的死活,于是从善如流地带人退了出去。
听到走道尽头落锁的声音,明珠不由双眉紧皱,这个衙役,将姬尘也锁在里头,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巴不得姬尘有个三长两短,他必然也知道,姬尘和献帝之间尴尬的关系,如果有什么事,献帝也不会追责。
张霸水嘴里挑着根稻草,颇有些不屑地睨着姬尘。
“你就是新上任的兵部侍郎?本以为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没想到还有两把刷子,能看出大爷袖中玄机,不过你还是嫩点,这可不是什么暗器,这是我的宠物,乌锥,眼镜王蛇中的王。”
姬尘点点头。
“难怪有一股杀气,我虽猜到不是寻常暗器,却没想到会是活物。”
张霸水有些意外。
“小子,你的眼睛……看不见?”
姬尘没有回答,他双眸空洞却幽亮,面无表情的平铺直叙。
“张霸水,本部堂着人提了你的卷宗,除了灞水镇的命案外,你身上还背负着四十三条人命,若不是你太过自负,杀了兵部员外郎孟元利,兵部也不会大力围捕你,以你的罪名,五马分尸也不为过。”
明珠盯着姬尘挺直的背脊,心情堵得慌。
见到姬尘那一刻,直觉便告诉她,他是为自己而来的,还心潮涌动了老半天,可现在看来,他竟然还真的只是来处理兵部事务的,理都没理自己,却和张霸水对垒起来。
张霸水满不在乎地嚼着稻草。
“你说的这些,老子早就知道了,进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老子这辈子快意恩仇,临走能搭上狗官孟元利的狗命,也不亏。”
“你死了,湘莲可怎么办?”
见张霸水的脸色一瞬凝固,姬尘唇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你在一次拼杀中受了重伤,躲在北城坟场圈子里,被前去上坟的湘兰所救,在她照顾你的这几个月,你不觉对她动了真情,得知她是兵部员外郎孟元利的侧室,且时常遭到毒打虐待后,一时气愤便动手杀了孟元利。那你可知道,孟元利死后,他的妻子已准备将湘兰卖进宛在馆,听说不日老鸨便要前来接人。”
张霸水握着栏杆的手青筋暴起,猛地转头,面上的表情之可怕,连周围亡命之徒都觉得背脊发寒,见张霸水恶狠狠地瞪过来,黄潮率先解释。
“老张,哥几个可从来没有出卖过你!”
除了几个牢友,张霸水从未对人说过湘兰之事,她虽然是别人的妾室,但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一般温柔美好,像他这样满身污垢的人不配拥有,也不敢奢望拥有,他所能为她做的,便是将她从折磨他的狗官手中解放,可是没想到狗官死了,湘兰也不过是从一个地狱跌入了另一个地狱。
张霸水愤怒地一拳砸在铁栏杆上,他巴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救下心上人,可是铁幕重重,插翅难飞,事关心爱之人,纵是再凶横恶毒的人,也不由放软了语气。
“兵部侍郎大人,你告诉我这些,究竟想干什么?”
面貌清俊的年轻人半侧过身,下巴朝着安静坐在一旁的明珠点了点,缓声道。
“若你和你的兄弟们能确保她在这里不死,我就帮湘兰摆脱现下的困局,并给她足以渡过余生的银钱,送她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如何?”
明珠猛然抬头,盯着姬尘平淡冷峻的脸,有些出神,张霸水和黄潮等人也都懵了。
“她?你要我们保护这个丫头?为什么?侍郎大人,她是你什么人?”
明珠的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她也想听到答案,即便是借由这些恶徒的口问出来的答案。
姬尘言简意赅地道。
“与你们无关的事,不要多问。你们都是有能耐的人,我所托之事,对你们来说不算难吧?”
见张霸水张了张口,似有动摇之意,这些狂徒中头脑最好,最有心机的陈良生抢先道。
“难是不难,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姬尘的声音冷了几分。
“就凭我要她活着,她若有半点闪失,你们很快便能见到湘兰的人头。”
“你他妈敢!”
张霸水双目赤红,乌锥一瞬如急雨般飙出他的袖子,径直朝着姬尘袭来,明珠见状,脸色一白,不由起身扑向铁栅栏,可惜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眨眼间,姬尘抬手捏住了蛇王扁扁的脑袋,将它如一条破绳般摔回张霸水怀中,动作又快又狠又准。
“我为什么不敢?即便在这里杀了你们所有人,也不过是瞬间的事,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
整个天牢沉默下来,如果说明珠之前的狠厉给囚犯们带来的是震惊,那么姬尘便是实力上的碾压,他说出来的话,并非只是在恐吓他们,而是事实,让这些死囚都不寒而栗的事实。
没人再有异议,姬尘这才转身走向明珠。
见他靠近,明珠本能地后退一步,像刚才那样冷酷狠厉的姬尘,她是第一次见,感觉有些陌生。
似乎感觉到她的异样,姬尘停在牢门前,冷酷的神色恢复了温柔,甚至有几分调侃。
“怎么?明姑娘也会害怕?”
明珠脸上微热,瞪了他一眼,不甘示弱地回击。
“大人嘴上总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却又频频对我伸出援手,好不矛盾!”
姬尘神色略有些尴尬,他微侧过脸,回避了她的问题。
“你倒是好整以暇,完全不担心现在的处境。”
“中毒的是皇帝的三个宠妃,我又是蒋妃的义妹,我若下毒,别人难免会怀疑是她指使,就凭这一点,她也会尽力为我洗冤,何况对方这栽赃的手法并不怎么高明,如果是馥兰馆的香料有问题,那么中毒必然不止这三人,说明毒药是有人事后下的,这样有嫌疑的可不只我一个,蒋妃一定会抓住这点,想办法揪出真凶。”
姬尘点头。
“你说的没错,但你想过没有,正因为证据站不住脚,所以在你待审这段期间,梁端阳一定会想办法杀你,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
明珠幡然醒悟。
“所以你让那群恶棍护我,是因为她已经准备下手?”
姬尘走近,将修长的手指绕在铁栅栏上,拉近几分与明珠的距离后,方柔声问。
“害怕吗?若是害怕,我也可以让斗宿他们救你出去,只是如若如此,你便真的成了畏罪潜逃,只怕不能再在盛京呆下去。”
明珠心头微热,原来,他早就替自己寻好了退路,只是她不想走,也不能走,因为一旦离开盛京,就代表她的复仇失败了,她再也没有机会让那群人血债血偿!
“不,要走,我就要正大光明的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