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庭内院,太子死去已过百日,钟皇后替儿子也做了百日的法事。
也许是年纪越来越大,也许是晚年丧子的悲痛,让楚皇脸上的皱纹越发的多,心也越来的软。这几日钟皇后见了他不说行礼,是压根不理的。在宫里来说皇后这样的作为已经算是大不敬,但他却没有放在心上。
几次皇后不愿意见他,便默默退守在一旁,对着太子的灵位发呆。
这一日也是如此,钟皇后从里头出来,便在楚皇神色落寞的站在外头,看着一瞬间老了数年的枕边人,她一时也不知是怨还是该恨,清平公主在一侧,默默揽住钟皇后的肩膀。
“父皇,你明知太子哥哥是被谁害的,却仍无动于衷?”她看着这个自己敬爱了多年的父皇,忍不住目中含泪,“难不成这么多年,你对我们的疼爱,都是假的吗?”
楚皇也心痛,尤其是看着自己小女儿含着泪质问自己的模样,“清平……那楚昭,也是你的哥哥的。你让父皇如何,你皇兄死了,父皇左膀断了,难不成你真的要父皇亲自在断了父皇的右臂吗?你这是要生生的疼死父皇啊!”
两个儿子,十根手指也有长短,可纵使他在偏爱太子,楚昭也是他亲儿子。
“可是您要这样的儿子,他毒害你,想谋取楚朝的江山?你宁肯要他,都不肯看看我和母后吗?”
楚皇大概是楚朝几百年历史上最心慈手软的皇帝,是最普通,也是最不普通的一个皇帝。他的普通表现在他和寻常老百姓一样,无论孩子犯了什么样的错,他几乎都能原谅。可他的不普通就表现在他是一个皇帝。
若是皇帝和普通老百姓一样了,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梓潼,大局为重”,他看着钟皇后,“如今楚朝动荡想必你也看在眼里。如今我底下能成事儿的皇子只剩下楚昭一个,若是连他都没了,我去了,楚朝没一个正当年的皇子或君主,便只能成为辽人或者四面蛮帮的口中肥肉。届时你和清平又该怎么办?”
若说与楚昭没有隔阂也是不可能的,但如今形势也确实如此。还有些对钟家的防备――倘若楚昭再没了,钟皇后若立年幼的皇子为太子,到时候钟家狭天子以令诸侯,那时这楚朝的万里江山,是姓钟还是姓楚,便不得而知了。
说到底他还是位君主。
另一方面皇后抬头看着他,两人是夫妻,同床共枕二十多年,她怎么能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又看了眼楚晖的灵堂,最终深吸了口气,对着楚皇道,“臣妾明白。”
楚皇以为她真的想通了,面上也终于露出了这些天以来鲜少的笑容。随后又有小太监说前朝有事儿要奏,便匆匆忙忙走了,几乎在他走的瞬间,钟皇后的脸色就垮了下来,整个人也摇摇欲坠,清平公主忙从身后扶着母后。
母女两便抱在一块哭了起来。
“他的儿子是儿子,那我的儿子,要谁来偿命?”可以说是彻底死心了,钟皇后擦了眼泪,清平道,“母后放心,无论如何,太子哥哥不会白死。”
他是个太子啊,纵然是死了,也要清清白白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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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朱在钟府住了段时日,而钟家派出去的人也查清了事情的真相。
本就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毓秀知道后也只是点了点头。她本来对太子的清白十分重视,可知道丹朱的来意后却似突然没了精神一样。
人死如灯灭,丹朱之所以如此,是为了复仇。为了填补她心中的怨恨,因为逝者已死,生者所能做的不过就是这些。而他们呢,太子去了,如今勉力为太子洗清清白如何,太子终究活不过来了,楚昭终究还是没输。
许是看这两天孙女精神不济,钟老太傅便亲自与她说了会儿话。祖孙两又一块下了会儿围棋。
“如今你姑姑在宫里头”,钟太傅道,“就算太子已经去了,可她还要活着。不管丹朱的目的是什么,太子清白明了了,你姑姑在宫中也不必在畏首畏尾。”
毓秀笑了笑,“祖父,我知道的”。无论如何她肯定会为了太子洗刷冤屈。之所以觉得有些疲惫,只不过是她累了,单纯的累了,“孙女只是在想,姑姑身为皇后,做一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都尚活的如此疲累,为何天下人都还向往追求荣华富贵?”
“富贵如云烟,这在百姓以及寻常人家看来,只是朱门之人不知人间苦难。”钟老太傅道,“毓秀,你过惯了富贵日子,可这样衣食无缺的日子却也是许多人想求都求不来的。每个人总要为自己得到的而付出,我们所食所用皆来自百姓,有时候自然比他们承受的要多一点。”
毓秀摇了摇头,其实若可以,她粗茶淡饭也愿意和家人这样过下去。
“到底个人有个人的缘法”,钟太傅道,“你年积极轻轻,日子且长着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毓秀点了点头,“祖父放心,不管丹朱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们总归都是要给太子洗清了冤屈”,与庶母私通这样的罪名若洗不清,死了的人蒙羞,活着的人也不畅快。钟太傅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如何想的?”
毓秀道,“如今太子已经死了,想来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处置楚昭,如今太子的清白影响不到大的局势。也只能是让姑姑心头安慰罢了――丹朱是想借此机会给家人报仇,只是这算盘怕打错了。莫说太子活着楚昭死不了,如今太子死了,楚昭便更有恃无恐了。”
这世上怕没人比楚昭更了解楚皇的性子。
本就优柔挂断,如今被朝堂牵制,只会越来越做不出决断。
“明日我便带着丹朱进宫去见皇后,这事情终究要有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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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看清楚了?”楚昭从座上起来,“确实是丹朱?”
百鬼半跪道,“看清楚了,是丹朱无疑。那钟毓秀带着丹朱进宫,想来已经有了把握,王爷要早做准备。”
楚昭吐了口气儿,原本沉重的脸色一变,“早做准备,丹朱倘若开口,便已经是铁证。何况在父皇心里,本王如今是个什么人,他自然有定段。”
“那该怎么办?”
“就算知道是本王陷害的太子又如何,当时父皇舍不得处置太子,如今又怎么会处置本王。”同样是男人,他很了解楚皇心中的想法。林妃只是他的妃子,而儿子却是他亲生的,楚皇根本不会因为太子与林妃私通而大发雷霆。
当日之所以将太子压入宗人府,少不了自己在其中添油加火。
“父皇不会处置我”,楚昭道,“他如今对钟家疑心既起,便是心中再恨我弄死了楚晖,我毕竟是他亲生的儿子。他不会愿意让钟家人坐上皇位。”
如今他虽然被圈禁,可手中的势力却没少。如今只以不变应万变,胜算便已经由他全权掌握,钟家――便是再忠心如何,钟皇后便是心疼死了楚晖又能如何,终究他们不姓楚,父皇信的也绝不会是他们。
想到这里,楚昭又想起了魏渊。
这大概是他唯一的纰漏,千算万算,没有算准这个人居然是辽国的皇子。毁了他原本完美无缺的计划,原本那皇位早就该是他的了。楚昭眸色加深,“去给赵纯那里去封信,问明白魏渊是怎么回事儿?”
百鬼接了令,很快退下。室内便只剩下了楚昭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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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深冬,天气严寒。
毓秀穿一身厚重的衣裳,丹朱跟在她身后,看着脚下精美的宫砖。这是打从林妃死了之后她第一次入宫,“丹朱姑娘,你知道你要说些什么吗?”丹朱正在发愣,一胖的毓秀已经开口问了。
丹朱回过神来,“奴婢会实话实说。”
毓秀没再说话,一行人继续走。丹朱看着方向,明明是往钟皇后的宫中,她忙问了一句,“钟小姐,不是去见皇上吗?”去找皇后有什么用,若是皇后有用,太子哪能轻易的就被关进了宗人府。
她冒着危险来宫里,是为了给家人报仇,可不是来做什么无用功的。
“皇上若是谁想见都能见的,那也不叫天恩难测了?”毓秀看了眼丹朱,“你放心吧,你想为你主子讨回公道,你想说的那些话,该听的人都能听见。”话说到这里,丹朱也不好再说什么,很快倒了皇后宫中。
太子的灵堂上依旧在,管木已经下葬倒了皇陵之中,钟皇后又在自己宫里头给他立了牌位,每日香火供应上,好保他下辈子富贵安康。
“姑姑……”毓秀给钟皇后行了礼,便又上前,亲自给太子上了香。
“晖表哥,你活着的时候,毓秀没能耐替你洗清污名。如今你去了,便是拼尽全力,也会让你干干净净的走。”一旁的清平眼眶立马又红了,她这几日都没有心思上妆,面容显得十分憔悴,“毓秀,你来了……”
毓秀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泪,又让后头丹朱上来。
钟皇后早从钟家的来信中知道了丹朱的身份,心里也很清楚,丹朱来宫里压根不是为了太子洗清,而是为了她自己的家仇。否则也不会太子生前她躲躲藏藏,反倒等太子死了之后才出来。
但都无所谓了,如今她要的是儿子的清白。至于丹朱要得是什么,她不想知道,也不用知道。
“奴婢丹朱,见过皇后娘娘。”
钟皇后微微抬起手,“你将你所知道的,都尽数告诉本宫便可。”
丹朱垂着头,眼睛里也泛出了泪。与那日和毓秀讲的一样,再重复给钟皇后讲了一遍,她情真意切,看上去似乎真对林妃忠心耿耿。钟皇后听完了之后久久的发愣,片刻后眼眶便止不住的往外头流眼泪。
“我便知道,晖儿那样的性子又岂会做出那种事情,我就知道,他定然是无辜的?”她眼泪不断掉,又突然转向灵堂之后,“皇上也听见了吧,我儿的清白可证了吧?”
楚皇从灵堂后慢慢出来,脸色灰白。其实――他早都已经怀疑了。可又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纵使楚昭再狼子野心,他现在,也动他不得。却只可怜了太子和自己的皇后。
他闭上眼睛,冲外面吩咐道,“传朕令,迁太子陵入皇帝陵中,定号成晖。”只有儿子追封父亲皇帝,没有父亲追封儿子的。可楚皇这番,算是追封太子为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