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州府这老大难的问题,前世就是楚昭的心头病,每至后宫之中,他曾无数次向毓秀提起,每每都长嘘短叹,直至后来,钟赢挂帅为将,自请命前往,耗废了两年功夫,长驻冒州府,百般使计……这才终于将土人驯服,令其下山为民,改入楚籍,才算甚至解了冒州府十万土人之危……
在钟赢挂帅前往之前,冒州府曾创下一年连换十三个知府的‘记录’,端是威震大楚,朝庭百官都视冒州府为‘狼虎之地’,甚至,某次楚昭点一新科同进士至冒州府为知府,那同进士竟然宁愿放弃功名,最后上吊自尽……
这同进士之死,将冒州府大名传遍大楚!而如今,当然冒州府还未有这般‘威名’,但其危险程度,却应该是丝毫不逊色的。
做为帝王,冒州府之事,楚皇不可能不知道。将林家人打发到那里,还是必须举族前往……想来,便已经是他的报复了,又怎么会多此一举,又派人去杀?
怎么?生怕旁人不知道这其中有问题吗?
“原来,竟是这般?”魏渊目光凝了凝,猜测道:“林家之事,既不是万岁爷所令,那必然便是……”
“楚昭了!”毓秀接话,冷笑一声,“杀人灭口,诛人满门的事儿,楚昭可是从来做的顺手,半点不留情的。”
“他手里有一支暗卫,领头的唤做百鬼……便是做这个出身!”甚至,当初灭她钟家的,便是这百鬼!!毓秀咬牙切齿。
“既是灭族了,那林家人的尸身……”魏渊到没管这个,身为皇子,还是楚昭那般的性子,身边有些见不得人的暗卫……实在太正常不过!他只是抬了抬头,望了眼这阴森幽暗的乱坟岗,“怕是便在这个地方了!”
毓秀顿了顿,刹时明白了魏渊的想法,便点了点头,“那就找找吧,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许是能寻出什么破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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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商量完毕,毓秀便小心将手中林妃的尸身放在地上,又脱下身上披风,为她盖住破损的衣物,“待寻到林家人后,想法子把林氏带出去吧!她怀着身孕……许还需要用她的尸身做证据。”
“看守乱坟岗的不过是些小吏罢了,使些银子使能买通,到不必担心。”魏渊低声安慰,“此事交给我,自有我去办。”
“你放事,我素来放心的。”毓秀勉强笑了笑,搓了搓手,感觉上面依然冰凉滑腻,仿佛依然摸在林妃身上般……不由紧紧握了握手。
“走吧,往前看看,许能找到林家人!”她说着,率先迈开步子。
“我扶着你!”魏渊连忙迈步,扶住她的手臂,两人一同在乱坟岗里‘转’了起来。
月挂中天,乌云遮掩,乱坟岗里一片漆黑,两人点着微弱火把,似乎是这人间地狱中唯一的火光。
入目,俱是残碎不全的尸体,鼻端,尸臭污水遍地,耳边,不知什么鸟儿低声鸣叫,声声凄惨,仿佛神嚎鬼哭,令人毛骨悚然。
紧紧抱着魏渊的手臂,毓秀心中发凉,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牙关亦打着颤儿,她却还是坚持着四下寻找着林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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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不是什么大族,林妃之父林永明不过是一介皇商出身,还不是什么大皇商,不过是给皇宫递进香胰子的商户罢了……
皇商之身――区区从七品的官儿,在京城之中,一块砖儿砸来下,十个人里有九个比林永明有势。本来,似这样的家族,在京中是半点不起眼儿,但架不住林永明有运,生了个好女儿……
林妃初入宫中,不过区区从八品之位,等闲有脸面的宫人都可以不把她放在眼里,但无奈,自身有运道,又有楚昭相助,一朝成凤,林家亦跟着斗儿了起来。
只是,林家商户出身,素来没有那‘书生’根儿,举全族之力培养……几年之间,莫说举人进士,连个秀才都没培养出来……林妃便是在吹枕头风,家中无人可用,楚皇亦是无法提拔,便只能赐了林妃之父林永明个虚职,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半点事儿不管,只图个体面罢了。
冒州知府――掌管一府之地,这是正正儿的五品实缺,位高权重。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楚皇恩赐……林家人不知冒州府实情,感恩戴德,一家匆匆收拾行囊,打马上任,谁又晓得……
“怕是都在这儿了……”诺大乱坟岗边角处,毓秀用手帕掩着鼻子,微微蹲身,瞧着周围残破不堪的尸身,眯眼仔细辩认着,好半晌儿,才微微叹了口气,断定道。
“都成了这模样,还认得出?”魏渊从未见过林家人,自然不敢判断。
“旁的不说,林家老太太和林家夫人,我不会认错的,以前宫里见过……便是林大人,亦恍惚宫宴中扫过两眼……”毓秀瞧了瞧地上那具,衣衫被扒的只剩下寝衣,半边脸被砍的血肉模糊的中年女尸,叹了一声。
林家家业不大,人口不多,林老太爷――就是林妃的祖父膝下有三子,林永明为长,余下两弟弟俱是嫡出,因林老太太尚在,三兄弟亦未分家,各自娶妻,各自生子……
林永明膝下两子一女,林二爷一子两女,林三爷亦有一儿……因林家家规甚好,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亦没有什么庶子庶女,家业简单的很。主子不过三巴掌有数……
林家的孙辈,跟林妃辈儿的那些,毓秀是没见过,但林老太太和林家夫人――林妃的亲祖母和亲娘,往日她们年宴入宫时,毓秀却是亲自问过安的,又哪里会忘记……
在宫中,林妃也曾是个人物儿――那般得楚皇宠爱,钟皇后多少也有几分在意她,而清平亦拿她跟毓秀闲谈过……林家有多少人,分别几房几户,毓秀知道的挺清楚,如今一一对来,在细瞧手脸,自然分辨的出……
“这几个指节指腹有茧的,定然是林家少爷们,这几个肤白若雪,皮肤油腻,自是姑娘无疑,面色微黑,体型富态,还被扒了外衫的这两个,自然是林府那两位老爷……余下那些粗布衣裤的,想来便是下人了……”毓秀一一点着那些尸体,“三十多个……连主带仆,林家差不多就是这么些人了!”
本来,林家商户之家,仆从是不下百人众的,只是要远迁冒州,林永明便精简了人品,放出了大部分粗使下人,准备至冒州,在原地采卖,没成想,到是‘救’了一批人命。
“只是这些……到瞧不出是不是土匪所为?”毓秀蹲身,仔细瞧着那些尸身,蹙眉为难着。
“想来不是!”魏渊扫了两眼,突然摇头。
“哦?不是?为何?哪里有破绽?”毓秀急忙起身,一把抓住魏渊胳膊,急急的问道。
“这……”魏渊明显犹豫了一下,仿佛不知该不该说,却还是毓秀的声声催促中迟疑道:“林家还有几位姑娘在,俱都花季年华,相貌又不差,且,她们身边这些丫鬟……”他指了指那七,八个妙龄女子,“若当真是土匪,哪怕不将她们抢回山寨,也不会让她们去的这般‘干净’……”
他略有犹豫,含含糊糊的说。
但毓秀却是听懂了,恍然大悟般,她面色有些微红,却依然勉强正色道:“你说的不错,只有楚昭身边那些‘恶鬼’,才会这般……”
林家能养出林妃这般貌美若仙的女儿,可想而知其余人相貌都是不错的,尤其是林家二房那两个姑娘,相貌不说比得上林妃,却也是青春貌美,若当真是土匪劫了林家,灭其满灭……面对如玉佳人,能不动心?
林家两位姑娘虽然死的形容狼狈,衣不蔽体,但毓秀观之……她们并未受到什么‘那方面’的羞辱。
“看来,确实是楚昭了!”毓秀长叹一声,拍拍裙摆上的灰尘,她紧紧蹙着眉。今日,她来此乱坟岗,可说‘收获’颇多……亦可说全无收获。
“俱是猜测,没有半点可为实证的……哪怕是林妃肚中孩儿,亦不算铁证如山,楚昭满可推脱,而太子……亦不能完全拖了那等恶名……”毓秀喃喃,抬头望了眼天色。月已过半,天色阴沉,“罢了,魏渊,带着林妃的尸身,咱们先进府吧……”
“我且回府,跟祖父和父亲商量一下……哪怕林妃有孕和林家被灭之事不能为实证,做为旁证亦是好的,且先将把水搅混了,让万岁爷不能废了太子,在牵进楚昭为主……”毓秀说着,拉过魏渊。
“我去办!”魏渊点头,两人这才相携离去。
出得乱坟岗,自有魏渊前往看守之地买通守卫,这乱坟岗本就是宫中葬罪人之处,且全是死尸,守卫不觉有何重要,到乐不得的拿尸体换银子买酒吃。
拿了魏渊一百两银子,那守卫甚至还借了魏渊件破烂马车,去程林妃残破不堪的尸身,“您两位的车,瞧着就华贵,莫要让死尸沾了晦气,日后不好用了……”那守卫笑眯眯的讨好。
“那,当真烦劳你了!”魏渊笑了笑,抬手扔了一块五十两的银绽子,道:“就当买你马车。”
“多谢大爷的赏!!”守卫满面推笑。
一辆破车,一头老驴,卖出天价去都不值二十两,又白得了三十两银子,那守卫瞧着魏渊,都像瞧着财爷似的。
将林妃的尸体搬上那破驴车,又将驴车栓在马车后头,魏渊扶着毓秀上了车,打马扬鞭……马蹄‘得得得’几声响,远远离去。
看着两辆车走远,直至没入黑暗,在瞧不见了,一直维持着笑脸儿的守卫才突的摇了摇头,狠狠啐了一口,他踮了踮手中的银子,嗤笑道:“这些个达官贵人,当真有病儿……真人玩不够,竟然还弄些个尸体,真真儿的……啧啧啧,罢了罢了,他们怎么玩儿,跟我有甚关系,喝酒,喝酒去……”说着,便转身,晃晃悠悠的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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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前行,很快进了城门,一路来到钟府门前,毓秀探了探头,吩咐魏渊道:“走后门吧,莫让人瞧见了!”
“嗯!”魏渊点了点头,甩鞭赶马车至后门,进了院儿,沿着青石板的小道儿,一路来至后院门……魏渊掀开幔帘,“毓秀,咱们……”现在该如何?
“带着林妃的尸身,咱们去见祖父!!”毓秀抿了抿唇,犹豫半晌,断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