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会给他分辨的时间?”钟老爷子摇了摇头,“已经处置了。”
毓秀听了这话眉头直皱,“哪里有这样行事的,不说三堂五审,起码也要压后处置,这样重的罪名,怎么如此就轻轻草率处理了?”
“咱们皇上,年纪大了……”钟老爷子叹了一句,“这人啊,但凡上了年纪,偏爱心软,便也更偏听偏信。”他话中的失望在明显不过。
毓秀也有些失望,这次是绝好的机会,可就连这次机会都没绊倒楚昭,日后又能有什么办法。
“祖父,别太往心里去。”
她道,“今儿再去宫里的时候,心里不是有了章程吗?楚昭此人,也没那么容易倒下。”
“倒也不全是为了楚昭。”
钟太傅微微抬眼,看着四周。此时天色渐渐暗了,星光并不明亮。从来都是星与月相称,如今星光不亮了,便显得月光也暗淡了起来,“朝廷就好似月,而在朝中之臣好比众星。离着皇帝最近的那几颗星,就是皇子,也是未来即将代替月的人。如今月色暗淡,可惜没有一个能即位之人。”
也许还等不到那时,楚朝气数便尽了。
“祖父,还有太子。”
“没那么长时间了。”
钟太傅脸上的表情显得忧心忡忡。如今楚昭虎视眈眈盯着帝位的宝座,倘若不是这个时候,倘若楚昭只是心机深沉,他决计会捧着楚昭上皇位。毕竟帝位上的人不需要太多的仁心,也更不需要优柔寡断。可楚昭心思似帝王般海纳百川,深不可测,其胸怀却太小。
他是聪敏过人,可却不具备帝王的大智慧,眼界也不宽广。
未成形的一条小龙罢了。想到这儿他未免也可惜,楚昭却实聪明,只是聪明没用到正道上,他如今争夺王位是用尽了手段,可日后又如何?他手里那些谋臣门客,除了阴谋诡计之外,可懂的治国之道,倘若有朝一日,他真得了皇位,再上有一位惯使阴谋诡计的皇帝,再下的臣子又能高风亮节到哪里。
帝王之道便如同天象一样,一明一暗,一起一伏都互有交映。
“太子太仁德,若我还年轻,还能辅佐他,可如今我也老了。”说的好听是仁德,说的难听便是胆小。皇上的这两个儿子,性子都生的太左了些――也许这就是天意。钟太傅苦笑着摇头,“天意吧……天意。”
祖父这话说的,好似冷了心一样,毓秀怕他心里多思,“天意如何,咱们钟家只尽了自己的力便好了。”
到底上辈子是做过皇后的人,钟老爷子想的到的,毓秀不会想不到。
她从前是想着能让太子登基,可――倘若真的推楚晖做皇帝,未尝不是害了他。眼下的大楚朝早不复开国时候那般,那时的官场水清沙白,如今便是泥沙俱下,不管好的烂的,全都放在了一起。楚昭上辈子也没理明白这些,可是他有余力和那些臣子斗。
太子呢,他从小被钟皇后教导的太过的迂腐,他能斗得过那些久在官场中浸淫的老滑头吗?怕还没有开始,自己便已经成了傀儡皇帝?
倘若钟家还在,有祖父在后头垫着,有人辅佐,或许还行。可如今这世情,谁又知道以后会是怎么样。而且如今祖父年纪也大了,毓秀着实不想让他在参与到这些事情里,她便想着此间事了了,祖父倘若能辞官归隐,便是最好的。
“毓秀说的对,尽人事,听天命吧。”钟平现在心下也全都是失望。
他对楚皇有些失望。
当年两个人是一起长大的,楚皇年轻时也不是没有抱负,可或许人都是善变的,他当了皇帝之后变得善变了。也或许是恩威难测――总之他不是当年眼里揉不得一丁点沙子的帝王,他没能做到帝王的无私,自然也难让钟平再对这片国土产生热忱之心。
“只是可惜了魏渊,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毓秀想着魏渊身上那些伤,便对楚昭更加的咬牙切齿。
“扳倒一个苏仕明就废了这么多功夫,遑论楚昭。”钟平自嘲道。
钟老爷子本还沉默,又开口道,“魏渊受伤的事情也不知道能不能瞒住。但如今钟家再朝堂上针对了楚昭,以他为人,必然会报复。毓秀,你是个女儿家,内宅的事情祖父和你父亲没办法多注意,你要当心。”
“我晓得。”
比起自己,毓秀倒是更担心魏渊,他无势力,倘若被针对起来,那才当真是毫无还手之力。还有钟家,此番到底是折了楚昭一个左膀右臂,还不晓得他以何种方式来对付,想到这儿毓秀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钟老爷子点了点头,又道,“天色晚了,毓秀,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预备在说这事儿,他挥挥袖子,率先离开。钟平随后跟着,毓秀便留在原地。
劝慰了祖父,可她自己心里又何尝好过。重生以来,她一直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她比楚昭的优势太多,她知道后事,她斗得过楚昭。可事实呢,她确实占尽了先机。
原本楚昭在官场上一帆风顺,钟皇后也信他。
她是使钟皇后不在信任楚昭,将整个钟家拉到了他的对立面,甚至清平公主都在暗地里帮她,可过了这么久,她依然没能斗的过楚昭。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慌――她太怕了,怕重蹈覆辙,她怕自己赢不了。
自家小姐在这里发呆,晚翠看她脸色不好,便想放她一个人在这儿待着。
又觉得有些冷,便去厨房烧了茶水。
毓秀想的有些心寒,便发起了抖,刚过了下,正是盛秋,都说秋老虎,比起夏日的暑热也不遑多让,可不知为何,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冷,连带着身上都有些瑟瑟发抖――如今她眼一闭,便是当时整个钟家被处置的画面,一时又是皇后姑姑白发苍苍,满面憔悴。
一时脑海里又是清平客死异乡时的消瘦面容。
还有她那几个无缘的孩子――这一切都是因为楚昭。可她竟然丝毫办法都没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越想便越停不下来,一时之间她仿佛又钻入了牛角尖,又到了当时与楚昭不死不休的那个场面。
倘若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她宁死也要护着钟家。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晚翠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看她只是发抖,忍不住推着她的身子,“小姐,你是不是魇着了?”
毓秀被她推了一下,便清醒了,摇了摇头,“没事儿,只是突然有些冷。”
秋老虎还没褪,哪里有个冷气儿。晚翠担忧的看了一会儿,便垂头小声道,“天色也晚了,既然小姐觉得冷,不若咱们回房好好休息。”
“不了,房间里闷,我就在这里待着,吹吹风也好。”
“小姐,”晚翠还想再说,毓秀却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丝丝凉风,天色也渐渐暗了。现在才真正的有些冷,晚翠从一旁拿起早上穿来的披风,给毓秀搭在肩膀上,“有些凉了,小姐注意身子。”又摸了摸旁边的茶壶,还是温的,“茶水如今不烫,小姐饮下正好,一会儿若是凉了,小姐再唤我过来。”
毓秀头微微僵了,看着晚翠又要下去,叫住了她,“晚翠,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晚翠不解,“小姐聪敏,有什么事儿小姐不知道的,还需要问奴婢?”
毓秀垂头笑了笑,“我哪里称的上聪敏。”真正的机敏之人,便是如她姑姑钟皇后,她能在后宫屹立三十年不倒,可见其本事。可她终究没保住之后的容光,“晚翠你说,倘若你有奇遇,知道未来自己如何死亡,倘若你是被人所杀,你会如何?”
晚翠:?
“小姐,你魔怔了吗?”晚翠一头雾水,她完全不知道自家小姐问这个不着五六的问题是做什么,“晚翠不过一个普通的丫鬟,阎王要我几时死我便几时死,哪能预知到自己什么时候死,那我不就成了阎王了?”
毓秀有时候真要被这个丫鬟的榆木疙瘩气笑了,但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道,“倘若你就是知道呢?”
晚翠垂头,认认真真的想了一会儿。
“我要多攒钱,给我爹娘。他们只我这一个女儿,我若是死了,他们定然会无依无靠。”
“那你的仇人呢?你不报仇?”毓秀问道。
“若是有人杀了我,我定然会很恨。可倘若我以后真的要死,我要先活好这段时间,铺好以后的路”。晚翠想了想,道。
毓秀便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晚翠给的这个答案并不十分离奇,或许大部分有奇遇的人遇到事情都会这样。她们先会保全家人,然后预备之后的事情。
“我有时候太着急了。”她想,她确实太着急了。
如今楚皇还算的上春秋鼎盛,距离上辈子楚昭做皇帝的日子还早得很,她还有许多时间。更没必要为了这一件事儿就在这里患得患失半天――只是可惜了魏渊,他为这事儿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想到这里毓秀突然起身,将披风拢好在身上。
晚翠道,“小姐,是要回房了吗?”
“不,给我备车,我要去看魏渊。”
――
小姐夜里出门的事儿,没一回儿就被传到了大周氏那里。
“便是受了伤,也没必要这么晚去看的。”大周氏纵使对魏渊喜爱,可也不希望女儿不顾名誉的天天往一个男人府里头奔。
“不晚上看,难不成白天去看?”温嬷嬷摇了摇头,从前还不觉得,如今这小姐分明对魏渊是越来越关心了。
大周氏被堵了一下,确实,要是大白天的女儿去了从前府里一个男仆的家里,更让人说三道四。
“她是越来越不懂事儿了,温嬷嬷,你去看着,顺便把前门关了。”儿女便是隔夜的仇,她想放下心都放不下心来。捏了你钝痛的太阳穴,大周氏道,“一会儿她回来了,直接把人带到我房里来。”
“是。”
毓秀去看了魏渊,却也知道如今是多事之秋,而且她与魏侍素来不和,压根就没有进府,只是让马夫送了些药材进去,再探了探魏渊的伤势,听着好的差不多了,便直接打道回府,来回不过一个时辰罢了。
本就怕此事儿扯到了魏渊头上,回来时候也都闭着人,压根就没走正门,因此也不晓得大周氏让人锁了前门。
车夫下了马去敲门,已经是夜里,门却很快被人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