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华突破到炼精中阶的消息最终还是没有传开,仅有三个人知道……也许是四个。
李天鸣一向姿态超然,皇室子弟的身份在郡学中隐隐是公开的秘密,会稽郡里有些势力和部分学生曾经设法跟他套过近乎,但都碰了软钉子;至今已经没人再去触霉头、讨没趣。
萧雪枫闭关了。闭关之前,她放话说一定会突破到炼精期,小小地引起了一阵波澜。不过,有“炼精初阶”的张明华珠玉在前,倒也没人不信。
张明新的情况要复杂一些。
身为张家的少族长,他理应在第一时间就把张明华再次突破的消息报给家族。但他也知道,张明华突破的速度确实太惊世骇俗了,上报后一旦消息泄露,会带来什么后果难说得很——最起码,张明华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从任何角度去想,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张明新宁可把消息保密,同时也成全了自己与张明华的交情。他甚至还点了张明华一句,告诉他无论如何,他的修炼进度是肯定瞒不过老祖的,也给他留出了未雨绸缪的时间。
张明新不是没有暗中怀疑张明华飞速进阶的原因,但他的想法与李天鸣、萧雪枫类似,哪怕张明华有什么秘密或是奇遇,也不必深究。天武帝国立国万年,武者无数,因为机缘巧合收获先人遗泽或是灵药、秘籍之类的事情早已有之,甚至屡见不鲜,却从没听说有谁能纯靠机缘就一飞冲天的。
身为武者,首重修心。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但凡世家、豪门,在教训自家子弟时总会反复强调类似的道理。只有那些在底层苦苦挣扎多年却看不到出路的武者才会觊觎属于他人的东西。
况且,张明华对武学的热心与刻苦一向表现得明明白白,张明新自己也承认,张明华除了每天睡得略早一些之外,堪称无可挑剔的武者,反倒是自己,被家族中的一些俗事牵扯了精力。
换句话说,张明新对张明华的态度稍微有点儿自相矛盾。他心服口服,却从来不肯认输。
但自从每天下午开始到李天鸣的府邸切磋后,张明新发觉,自己的信心似乎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坚定。
在他眼中,张明华也好,李天鸣也好,简直都是……怪物!
李天鸣的“艮岳百咏”精妙绝伦,他本身的真气更是澎湃而强大,无论是攻是守,在同阶武者中恐怕首先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说李天鸣身为皇室子弟,在武学功法、丹药等各个方面能获得的资源都远超同侪,有此实力并不足为奇的话,那么,张明华的成就则更加令人惊叹。
哪怕抛开他飞速攀升的武学境界不管,在彼此的切磋中,张明新屡次因为张明华对“天河诀”的深刻理解而吃瘪——
张明华在当初将“七星聚首”杂糅“彗星袭月”的思路下,竟然进一步做到了三式、四式、五式,乃至六式合一!
杂糅“天河诀”同样也是张明新的修炼思路,但张明华已经远远地走在了张明新的前面,离最终的九式合一似乎也已不远。
有时候,张明新觉得,一旦张明华彻底吃透了“天河诀”,说不定又会再进一步!
此外,无论是“赤阳心诀”,还是张明华偶尔会施展出来的“千军辟易”,都令张明新大为吃惊。
事到如今,张明新可以肯定,在张家家传武学之外,张明华的确另有传承!至于是来自郡学还是其他,就不为人知了。
但这些还不足以令张明新感到颓唐——
他发现了张明华能够快速进阶的奥秘。
那就是,张明华的进步幅度比寻常武者——甚至包括寻常的“天才”在内——要快得多。
张明华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地进步着,从不停歇。如果第一天他发现了什么不足或是破绽,在第二天立刻就会彻底弥补和纠正过来!马上就会变得像教科书中讲述的那样完美。
这让张明新简直心灰意冷。
改“错”,说来容易,但真的有人能做到么?任何武者在修炼的过程中,都会无意识地养成一些小习惯,其中有些有益,有些有害。这些小习惯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就是难以发现,而且在发现之后,更加难以纠正。
寻常的武者总是要在这些破绽、不足上反复吃亏之后,才能在意识和肉体的两方面清晰记忆,然后再逐渐改过来。这个过程往往要花费很长时间——大多数时候,那些在江湖上闯荡的武者会死在“改错”的路上。
哪怕公认的天才也是如此。这世上没有谁能不犯错误,改得最快的人才能活下来走更远的路。
但没人能像张明华这样。
仿佛每天都有无数人跟他过招切磋似的,他总是很容易就发现自己的不足,并且一下子就能弥补和纠正——最慢也不会超过两天!
张明新只能叹息着将其归为天赋。
十二月二十三这天很冷,居然下了雪。
鹅毛飘飘,满地晶莹。
会稽人有好几年没见过雪了,想着年后的收成,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孩童们换了往年难得穿在身上的厚厚的棉衣,到处乱跑打闹。
因为这个难得的雪景,郡学居然放了一天短假,让学生们尽情的感受自然。老师们说,这对修行非常有好处。然后……他们就寻朋呼伴,煮酒烹茶的赏雪去了。
不管怎么看,都很像是假公济私……
由于无事可做,张明华与张明新就在下午时候,一同到李天鸣的府邸小坐,几人也不再切磋武学,只是欣赏雪景。
到了黄昏,雪愈发地大起来,李天鸣兴致颇高,开口留客,给张明华、张明新打扫了客房,请他们晚上继续一同赏雪。
两人欣然答应。尤其是张明华,他看着满世界都白起来,觉得挺新鲜。
入夜,大雪不停。
李天鸣在后花园的亭子里设摆小宴,酒菜分外精致;虽然三人都不怎么怕冷,也在亭子周围架起四个泥炭火炉,还扯了两匹素色锦缎挡风,看得张明华舌挢不下。
“两位张兄,请。”风雪不透的小亭中,李天鸣微举酒杯。瓷杯如玉,酒色碧绿,浮蚁若萍。
“请。”张明华学着李天鸣的样子,举杯一饮而尽,随即讶道,“好甜!”
“这是精炼的糯酒。”李天鸣淡淡一笑,“最适雪天。”
“后劲很足。”张明新抿了一口,眼前一亮,接着一口喝干,赞道,“好酒。”
“怕什么,睡一觉也就过去了。”张明华喜欢这酒的甜味,马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还是你爽快。”李天鸣含笑道。
“是没心没肺。”张明新一针见血。
“随你怎么说,”张明华嘿嘿地笑着,“平时可没有喝酒的机会……我父亲从来不许我喝酒。”
李天鸣微笑起来,“其实小酌倒也无妨。”
“就是!”张明华大声附和,他又干了一杯,忽然想起来,问道,“李兄,怎么不见王前辈?”
“他有事要办,暂时不在府中。”李天鸣随口答道。
“唉,真是扫兴,”张明华嚷道,“我还想敬王空前辈一杯酒来着……”
“我会对他说的。”李天鸣笑道。
张明新在一旁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微笑着并不插话,只是仰头去望漫天飞雪和深蓝的夜空,心情不错。
在这些天的切磋中,他着实受了不少打击,但与此相对,也有不小的进境。同时,与张明华的关系自然更加紧密,而与李天鸣,也结下了一份友谊。
有时候,联想到李天鸣的皇室身份,张明新未尝没打算趁机借张虎皮来为家族牟取利益,但他越来越发现与李天鸣相处时确实如沐春风,如饮甘醪,暗地里不禁惭愧,也就不再多想,只是享受这份难得的友谊。
他心中猜测,李天鸣也许与自己是有同感的吧。
想到这里,张明新尽饮杯中美酒,无意间抬头与李天鸣对视,两人会心一笑——再一同把目光落到据案痛饮大嚼的张明华身上,微笑便都成了苦笑。
张明新也好,李天鸣也好,都对张明华有几分羡慕。
尤其是,他们知道,张明华并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没心没肺,他只不过是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到了武学上,懒得去想其他。
李天鸣回忆起来自己曾经问过张明华的目标是什么,那时张明华瞠目结舌,自己却淡淡地说出了“宗师”二字,李天鸣心中暗想,实际上,张明华也许一直都是有目标的,只不过不够清晰而已——他就是想要一直修炼,一直追求武学的进步;或许,现在他距离“宗师”的距离还很远,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了宗师,也一定不会停下脚步。
到底是谁的目标更远大呢?
李天鸣忽然也升起了“自愧不如”的念头,沉吟片刻,他苦笑着再次举杯,与张明新一同干了。
雪飞落地,酒到杯干,桌面逐渐凌乱起来,早先,李天鸣命府中的下人都退到了远处,他看看酒席,正想撤掉残酒,再换菜肴,忽然眉头一皱。
——前院蓦地传来了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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