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荒镇,江河帮帮主府邸,梁山与拓跋秋蓉二人神色默默,面向而坐。
梁山终究做不到背离拓跋秋蓉而去。
对拓跋秋蓉只是淡淡的好感,以及同门之间的温情,最后就是男人对女人单纯的向往,还有一个始终带着神秘面具的女人,这些都足够撩人的,然而这些,都不足以让梁山为之共患难。
血海太厉害了,即便是梁山想一想都呼吸不畅的感觉。
梁山看到拓跋秋蓉,就好像看到拓跋秋蓉亲自挥起屠刀的景象,老人小孩无数个头颅,面目狰狞汇聚滔天的怨气,这都让梁山心头忍不住对拓跋秋蓉生出恶感。
她怎么能这样?!
梁山看得出,拓跋秋蓉时时刻刻都在挣扎着,就好像赤足在细细的钢丝绳上走,而钢丝绳下就是熊熊烈火。
她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掉入熊熊烈火当中,万劫不复。
乔佳宜是主动担下众人的罪孽,而拓跋秋蓉是惹下万千仇恨。
梁山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似乎是听到梁山谈起,拓跋秋蓉的脸色变得冷漠起来,整个人就像是一块冰,冷到极点。
月光也好像液化,凝固。寒气四溢。
“梁师兄可以走了。”拓跋秋蓉冰冷的声音。
梁山不是不果断的人,只是他真走不了。
因为梁山忽然想到,他对花媚娘其实也没什么感情,但是见她在死前对自己的一番“内心独白”,立时不忍她遭受天火劫难,然后出手相救。
这其中固然有因果牵连的关系,更有梁山品性如此的缘故。如果没见到也就罢了,见到了还能潇洒轻松离去,梁山终究是做不到。
拓跋秋蓉就是这种情况。
更何况,梁山知道,一旦拓跋秋蓉入魔,恐怕就会大杀四方,对自己或许更有针对性,于情于理他不能一走了之。
“今日两国会盟,签下百年不相犯的协议,两国黎民百姓都会感激你。”梁山并没有答拓跋秋蓉的话,而是径直提起会盟的事。
梁山追到荒镇,再把拓跋秋蓉请回来,双方那些虚头八脑的都去掉了,很快签订了互不侵犯友好协议。
签订的一刹那,梁山看到拓跋秋蓉的脸色有那么一些好起来。
两国友好,百年无战事,这是很大的一份功德,对现在的拓跋秋蓉有好处。
“天下无战事了,你才会解脱出来。”梁山语气幽幽地加了一句。
拓跋秋蓉依然冷着脸,但冰冷的心里开始感觉到一丝暖意。
梁山有一点点抗拒与逃避之意,拓跋秋蓉看得清楚。
其实,梁山就此走掉,再与自己没有往来也是正常,但是,拓跋秋蓉心里还是会觉得难受。
她扶持起来的侄子,现在的魏国皇帝对她畏惧如虎。
跟了她多年的鬼面军亲卫也害怕她不敢接近她。
现在拓跋秋蓉的身边,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花木兰。
那是一个小女孩对自己的崇拜,新鲜期一过,花木兰还不是跟那些亲卫一般对自己敬而远之。
拓跋秋蓉过去从来不害怕孤独、寂寞之类的。
她戴上鬼面具出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到茫茫戈壁猎杀狼王。那是整整一个月,没有人跟她说话,每天面对的不是黄沙就是空中呼啸的风。
但是,现在的拓跋秋蓉害怕孤独,害怕寂寞,这些南人们喜欢歌咏,喜欢伤怀的调调,拓跋秋蓉现在都有。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拓跋秋蓉会一个人离开营帐,一个人孤独地吹着陶埙。
那一刻,仿佛周遭天地都冻结,刻骨的冷包裹着她的身心,浓重到挥不去。
但是,在梁山身边,拓跋秋蓉能感觉到一丝丝暖意。
拓跋秋蓉知道她现在的心态不对,更知道因为受到血海的影响她变得脆弱了。
“没错。”梁山笃定道,“只要天下大统,没有战事,你这血海也就不用背负了。”
“是吗?”拓跋秋蓉一副无所谓的语调。
“你不要掉以轻心,这个过程并不长,可能要一百年,可能就五十年。”
“是吗?”
梁山双目一瞪:“不是说等着天下一统就可以,必须朝这个努力,如果这期间,又无端地造下杀孽,真的就很难翻身了。”
拓跋秋蓉却不说话,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山能想的都想了,该说的都说了。
拓跋秋蓉的以杀止杀,的确是只能在天下一统之后才能告一段落,这是梁山坐下这一会才想明白的事情。
“这个我自是知晓。”拓跋秋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双目望着梁山,忽然有一种掀起她的鬼面具给他再看真容的冲动。
拓跋秋蓉的样子,还配得上眼下的“花好月圆”。再过一段时间,怨气日深,恐怕就是一张狰狞的人,那时候,面具就是摘不下来的。
梁山只说对了一般,天下没战事的时候的确对她有利,但那只是大势对她帮助而已。
那个时候,拓跋秋蓉会面临另外一种挑战,那就是她的内心时时刻刻想着挑起天下的杀戮。
以杀止杀,如果天下没有了“杀”,她还怎么“止杀”?
事实上,拓跋秋蓉很清楚自己的道路,唯有把脸上这张鬼面具彻底修炼得无影无踪,还回她拓跋秋蓉本来面目时,她真正的解脱了。
然而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却又是一回事。
世人都知道以面具示人,都知道这是虚假,却又有哪一个愿意摘下面具真诚待人?
难!
难!
难!
这夜,梁山被安排在后院安住,刘阿鼠则是隔壁小间。
梁山把刘阿鼠叫来,开始教他一些入手的东西,这些时日就照着这些练习就可以。
刘阿鼠身手轻便,来往如风,没修行前就有此底子,可见天赋如此。于是梁山就让他先守着呼吸就可以。
呼吸对于修士而言重要无比,但入手的未必就从此开始。
修行千万法门,无非是地、火、水、风四类。
梁山视刘阿鼠根骨,从呼吸开始,日后修炼风系的法门更合适一些。
像逍遥君的逍遥步,身法堪称修真界顶尖,其实就是风系类的法门。这个时节,修真界对于各自法门缺乏统一的分类与总结,梁山来自二十一世纪科技时代,分类思想深入骨髓。眼前他又要鼓捣出金陵学宫,修炼闲暇时间倒也琢磨,遂有些想法。
世间儒家以入世济民为己任,是成圣之道。白天所见秦相,虽为奸相,相貌格调也不高,在儒学熏陶之下自有一派风格,在梁山这等神仙中人压力下亦能坦然面对,可见不凡。
可惜的是,现世的儒家唯有入世的学问,却少了上手的修行法门。
至于世间佛门与道门,修出世在之道却在人间。佛门求涅磐,道门求神仙,后者与修真界所求有重叠之处,只是修真界更注重自身的修为,少了心怀天下的志向。
南北朝之后,隋唐更迭,佛门道门各领风骚数百年,修真界却沉寂无声,因此现下所处南北朝即为修真界发展的分水岭。
江河帮帮主府邸的后院是一个花园,并没有建康城内那些庄园的精致小巧,什么移步换景,也什么假山流水的造作,一切都是自然,树木疏长,绿草疯狂,倒有几分野趣。
这些时日,梁山重点都在思考金陵学宫的事。搭一个框架,安排人手,定好“有教无类”的方针,这些都是信手拈来的,但是深层次的东西,梁山却很少想过。
现在在远离建康城三四百公里的彭州荒镇,梁山心里倒是有些新的想法。
逍遥君所行,就是欲统一修真界,增大声势,企图力挽颓势,或者在他看来,修真界未必就是颓势。
坦率地说,梁山至今还没看透逍遥君此人,只知此人城府极深,其布局之远,令人心惊。
梁山的优势就在于未来的大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世人需要的不是那些只能供上根之人才能修习的,需要的是普惠的东西。
法律、自由、平等这些观念中未来深入人心,就是因为普惠:人人遵守,人人受益。
科学技术也是如此,未来的二十一世纪,人人都享受着科技文明的现代成果。
修真界之所以没落,就是因为缺乏普惠的东西。
看清楚这个,修真界的没落也就成为必然。
在这个大势之下,梁山更加确定自己所要做的,那就是保留修真文明的薪火,等待科技文明昌盛到一定程度,两者可以交相辉映,互为诠释的时候,就是再次大放光芒的时候。
这般一想,梁山心中顿觉舒畅之极。
终于想明白了。
月光下,梁山远远的看到拓跋秋蓉的房间开始泛起淡淡的血光。
于是,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他亲制的小提琴,开始他认真地拉他的成名曲《梁祝》。
拉到化蝶章节,储物袋里的小蝶飞了出来,双翼变幻着色彩,显示出她欢欣的心情。
世界被音乐包围,时间没有长短。
一曲终了,梁山眼眶微润。
拓跋秋蓉就在对面,白衣战袍烈烈。
梁山知道,多少年过去,拓跋秋蓉都不会忘记这一天这一夜这一曲。梁山自己也不会忘记,夜色凄迷之下,那站得近却离得远的拓跋秋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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