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意是三十年前从外门发配到金陵宫的。
原来他是外门的长老,虽不像功勋阁、监察阁那般威权赫赫,却也掌握不少实权,就因为跟院长屈子才为了一个女杂役争风吃醋惹怒了他,最后居然被发配到金陵宫。
院长屈子才看起来每天风花雪月好相处的样子,整起人来却也毫不留情。
这也是屈子才这些年来冲击金丹高阶无望,渐渐失了向道心,才逐渐消停下来。
马德意金丹初阶,却是早早失了向道之心。
修士道心要坚,这样才能走得远。但是,走得再远又如何?像他们这些人越走到后面了解的越多,即便是纯阳期又如何?不小心陨落,再入轮回,也得重头再来。
在他们这些老修士看来,这道心啊,却是总有失去的那一天。那么,晚失去就不如早失去。修行到了后面,修士里就分成截然不同的两拨子人。
屈子才风花雪月过得逍遥自在,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把持着院长之位长期不变,这样一来,不管门内进了什么天才绝艳的家伙,即便日后一飞冲天,回过头见到屈子才总要尊称一声“院长”。
这老小子阴着了,马德意一辈子跟这老小子明里暗里斗,最剧烈的一次就是争夺外门院长之位,这就埋下了祸根。
争风吃醋其实只是一个引子而已,所谓棋差一步,自此两个人的命运截然不同,一个是堂堂外门院长,而他马德意只是个金陵宫的副宫主。
刚来建康,马德意很是自怨自艾了一阵,后来在宫主阮籍匡开导下马德意想明白了。
失败了就得承认,不承认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接下来几十年马德意日子倒也过得悠哉悠哉,去年他更是跟秦淮河名妓燕媚儿好上。
想想看,他这个一百五六十岁的老头,人家二八少女倾心于他,对比那么多的青年才俊堆里,马德意怎么会没有“老凤发雏音”的畅快?
人的一辈子活得有味道不是你修为多深,不在于活得长短,而在于每天每时是否充实和快乐。
乌龟还活千年了,但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伸头缩头吐故纳新,气息悠长,可那样活着有什么劲?
燕媚儿人前清冷绝艳,在闺房中却对马德意百依百顺,柔情似火,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比起屈子才收到帐下那些女杂役,马德意心道自己的燕媚儿不知道好过千百倍去,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是指这个。
马德意当然也知道这就是所谓沾染了世俗,贪上名色财利后的心境。
马德意也曾经反感,也曾经挣扎过,但阮籍匡一句话“你到这里还想怎么着”让马德意醒觉过来。金丹期初阶好歹能支撑他活过四五百年,看遍秦淮美景,阅尽人间春色,这样的日子何等快意!
与其他修真堂相比,金陵宫在建康门脸小,不惹人注意。
虽然地处小长干平民郊区,但金陵宫左近的庙、观就有四所,还有一家书院。
与之相比,人家庙、观可谓香火不断,每日里人络绎不绝;书院也是热闹,在书院外每天都能听到琅琅读书声。
金陵宫就半面店门的样子,左右街坊也当金陵宫就是一药馆,能治个头疼脑热,真有个大病,还是得赶紧着抬着把人送到三四里外的妙手医馆。
金陵宫在建康城牛马市的市门斜对面,里面从早到晚的热闹,乱糟糟一片,现下倒是好些,若是夏日,各类浓重的臭味随风飘来,那时节着实是浊气逼人得很。
不过,马德意也算是独得其乐。
现如今,马德意的高妙玄功都用在出门时一振衣裳,把让衣裳里吸附对面牛马市里牲畜味,马粪味等诸多难闻气息彻底清除干净,这样趁着黄昏之色,来到秦淮河上的登鹊楼上保证身体发肤带有淡淡的宜人的清香。
燕媚儿恋着自己,固然是因为自己的才情,也是因为他身上有一股让人喜欢的好味道。修道之人嘛就这点好处,燕媚儿讨厌世上男儿的腌臜货,这方面马德意绝对的脱颖而出。
明日就是除夕佳节,燕媚儿可是推了许多应酬与自己单独梅花小筑相聚,可是马德意却很可能要爽约了。
该死,金陵宫的好日子都因为前任宫主阮籍匡的私自出离而结束。
这家伙,啧啧,阮籍匡不得不佩服宫主胆子大,走人也就走人吧,还把良家妇人也拐走。别家也就算了吧,偏偏是当今皇帝最心爱的宜妃。
偷香窃玉的事马德意也少不了跟着阮籍匡去做,滋味自然是好的,但是也得看准下手。不想有一次宫主阮籍匡跟宜妃误打误撞好上,完了之后两个人就再也分不开了。
到现在,堂里面也只是定性为“私逃”,并没有定“叛逃”,这让马德意稍微放下心来。若是叛逃,问题也就大了,估计堂里面也是考虑他们这些在外弟子的难处,没有过多追究。
新任宫主是内门弟子梁山伯,刚刚进阶内门,马德意心道估计毛都没有长齐吧,原本以为宫主大人跑了,他能扶正了,结果换作梁山,心里不是滋味啊。
不管马德意转念一想,这个宫主人家未必还愿意来当,到这来多少对带着发配的意味,所以啊,自己也没什么好羡慕嫉妒恨的,半斤八两,大家都差不多。
马德意不是恼别的,恼的是这家伙迟迟不来上任,这一摊子的事岂不是都要交给自己,办不好的话,还要自己受罚,那岂不是冤枉?
十八修真堂也不是每个堂都在建康设置了别院,像同属正清派的归一堂就没有,这归一堂是最讲究跟世俗撇清关系的,没有也没什么奇怪。
总共也就只有四家修真堂在建康设了别院,除了圣剑堂,还有无敌堂,逍遥堂、飘渺堂。
马德意倒是听说新年一过,陆续又会有几家到建康来建别院,倒是显出各修真堂渐渐重视世俗关系的趋向。
四个修真堂为了联络方便,又考虑大家同处世俗,就简单成立个类似世俗行会的结构。说是个修真行会也差不多,需要四个修真堂一起出面的事大家可以相互商量着来。
最近这个修真行会似乎在加强,不过宫主阮籍匡从来不去,马德意又只管与那美人儿朝朝暮暮相处,他们怎么弄尽管弄,哪有功夫管他们?
但是,就在昨天,逍遥堂的丁一跑过来说除夕的子时,也就跨新年的时候他们得出手。
原来,皇帝刘义隆自七月兴兵,一开始兵峰所指所到皆降,结果八月在潼关处停住了,围困了足足一个月,北魏与南宋两国大决战,死伤十余万,十月退兵,十一月返建康。
回来后,刘义隆就一病不起。
刚刚好转,宜妃跟阮籍匡跑了,再次卧床不起,马德意郁闷之极,若非金陵宫身后有圣剑堂,一准被人带兵平了。
即便是这样,现在马德意出门都有两三个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宫外总有人盯梢,更不要谈时不时有一队人杀上来问他宫主去哪了。
马德意感觉最近气氛越来越紧张,说不定哪天一打开门大军压进,然后冲杀进来,然后鸡犬不留。
阮籍匡也是的,哪家良家不好弄,非爬上龙床给皇上戴了顶绿帽子,这些圣剑堂内还不知道,只是知道阮籍匡与妇人私逃,没说是皇妃。
明日夜晚,皇宫正德殿大殿之前照例有庆典,皇帝虽身体不适,这夜却是会出现与众人同庆。
节目自然很多,四大修真堂别院却摊到了一个节目——献祥瑞。
是东宫太子刘明基派手下心腹亲自来谈的,此举也不难理解,父皇身体有恙,又北伐失利,让他们这些修行之人略显神通,在除夕庆典结束之后献上祥瑞,如此上下宽心,不失孝心之举动。
在建康城里的四家修真堂别院都是摆出一副中隐于市的架势,即便是马德意这等联系比较多,也就是在风月场所多走走,很少与他人来往。不像诸多庙观,一年到头的节气,菩萨、神君的生日之日热闹非凡,争夺信力、香火,庙观可谓你来我往。这些四家别院都不参与,存世也就给本堂当一联络点,世间皇朝有什么大事,定时汇报即可。
而对于皇宫贵族而言,也只有少数人知道修真堂别院的存在,他们的重心都在处置与佛门、道门之间关系,对于修士却是敬而远之,偶尔会送族中子弟到各修真堂学习,譬如到圣剑堂的刘明德。除此之外,双方很少有交道可打,但有一样,因为政治需要,因为鼓舞人心需要,会安排四大别院现祥瑞。
这些佛门道门弄不来,而且牵扯过大,容易走漏消息,所以四大别院与建康城高层的唯一联络就落在这。
现祥瑞并非简单,从前四个别院也不怎么愿意合作,但是万事有了开头也就不难了,之后也就不觉得什么了,献个祥瑞什么的,大家都开心,何乐不为呢?
之前有过几次合作,都很很愉快,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东宫来人却不用“请”,而是直接下令,若做不到,这些别院都得查封,直接迁到离建康城一百里外的乡野偏僻之地。
世俗皇朝势力忽然强硬起来,无敌堂、逍遥堂、飘渺堂自然怪罪圣剑堂,好不好拐跑皇帝老婆,于是一致决定此献祥瑞的戏由金陵宫出。
想到这马德意就想骂人,你们好歹也早说几天,昨天来说,就这两天功夫要策划一起祥瑞的戏码来,着实不容易。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马德意回到书桌前,冥思苦想了一阵,还是没想到好办法。
正德殿大殿高空上放出七彩虹光?不行,若是寻常百姓见到,定会惊讶,但是那晚上皇家贵族、门阀士族,在这些人面前再耍这些显得低调,而且没有实质性内容。
目光放远一些,玄武湖出玄龟,口衔瑞书,表达刘宋江山永固之意?这动静似乎太大了,关键是前年已经出现过了。
……
马德意想了一个又一个,都被自己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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