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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死人的嘴里,就撬不出什么了?”玄烨目色阴沉,逼得梁公公都不敢直视。
“万岁爷的意思,是还要查下去吗?这狼,可是太子养的,若传出去。”梁公公咽了咽唾沫,声音颤颤地说,“奴才已经准备好一番说辞,说狼是自己跑进……”
“查下去。”玄烨怒视着梁公公,“停在这里,就是太子所为,可若查下去,结果未必如此,朕不能每次一牵扯上太子就避讳不谈,哪怕就自己心里明白,也必须弄清楚。”
梁公公伏地道:“奴才遵旨,奴才眼下只查到,的确有人见过那个养狼的人进过畅春园,还请皇上加紧侍卫关防,莫再让闲杂之人溜进院子里,特别是有皇亲国戚进园子请安的日子,马车轿子来来往往鱼龙混杂,侍卫查得虽严,难免有漏网之鱼。”
玄烨冷冷一笑:“宫里和园子里的关防,都是谁家管着?”
索额图身为领侍卫内大臣,宫内畅春园内一切关防都在他手里,曾经明珠家好歹还有个纳兰容若在其中任职,如今几乎全是赫舍里一族派系的人,他们想让谁进来,不想让谁进来,轻而易举。
眼下,狼是太子养的,驯养的人也估摸着是索额图授意放进来的,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太子,可不知为何,不是偏袒不是私心,玄烨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
当时得知岚琪出事,又得知是大阿哥英勇地从狼嘴里救下她,在他脑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感激儿子的勇敢,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件事蹊跷,他竟然怀疑大阿哥串通了谁来做戏,所以他先跑去了瑞景轩,在岚琪的劝说下才去看了大阿哥。
直到看见胤禔肩膀上严重的伤口,和剪开来扔在地上,几乎被鲜血染红的衣裳,他才明白儿子是真的拼了命救人,太医说伤口再移一寸,就在命脉上,那血就止不住了。
岚琪说,大阿哥是在他的打骂下长大的,玄烨静思过,昔日可爱活泼的长子,渐渐长大成大小子,他耿直善良,虽然有些傻乎乎,可骨子里有一分正义。是喜欢,才会费心去教导,毕竟是失去许多孩子后留下的长子,他是真的在乎才会恨铁不成钢,虽然每次见了没少不得骂他训他,可还是愿意见儿子,愿意和他说话,愿意教他课堂里学不到的事。
但儿子的生母是惠妃,惠妃的背后是明珠,他是玄烨亲政之后最得力的大臣,早在当初越来越倚重明珠时,皇祖母就提醒过他,要小心养虎为患,他从那一刻起就对明珠有了戒心,赫舍里一族树大根深,轻易动摇不得,有了日益强大的明珠一派制衡,的确让皇帝省心很多。
现在,他每每痛心疾首地教训大阿哥,都好像在与惠妃和明珠博弈,在比谁有本事把儿子拉上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他想把儿子培养成皇兄福全那样的亲王将才,将来可以忠诚地辅佐君王,可惠妃和明珠,却想要他执掌天下。
这是玄烨容不得的事,且看不清胤禔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另一方面,赫舍里一族和太子,越来越让他失望,越来越让他感觉到不安,于是他想,既然可以让明珠制衡索额图,那么,也可以让大阿哥制衡太子。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盘绕已久,他一直无法狠下心真正作出决定,大概是心底,还奢望孩子们能够真正的兄友弟恭,可他太天真了,福全和常宁,简简单单三兄弟,他们可以和睦,十几个儿子,怎么和睦?
“万岁爷。”书房内静默许久,梁公公终于又开口,禀告说,“无逸斋的人禀告,太子今晨起来就不曾用膳,说是不舒服,您要不要去看望。”
玄烨眼皮子都不抬,随口道:“一天不吃,饿不死的。”
梁公公心头一震,不敢再多嘴,一面说着会再去查那个死了的驯养人,一面就退下了。
那之后数日,皇帝在清溪书屋坐朝,见了无数的大臣,处理了无数的政务,却不见后宫也不见皇子阿哥,连去凝春堂请安,也是每日派梁公公走一趟,今日又是梁公公前来,太后不得已问道:“皇上可好,怎么连瑞景轩也不去了,德妃养着伤,正要人关心呢。”
梁公公俯首说:“奴才劝过,万岁爷说娘娘要静养,去了娘娘就惦记皇上,就养不好了。”
太后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她担心皇帝和岚琪是不是有什么矛盾生分了,与其说她这个长辈在六宫做主,不如说她私底下完全依靠着岚琪,可若岚琪失了皇帝的心,她也就不能靠了。
叮嘱了几句关心皇帝的话,太后又问:“太子身体可好些了,我也不能去无逸斋看他,好几天没来请安了,说他身子不好,皇上怎么也不过问?”
梁公公体面地回答着:“奴才一日三次到无逸斋请安问候,太子是有些伤风,这会儿已经好了,太后娘娘无须担心。”
太后明白从这奴才嘴里问不出什么,不耐烦地让跪安,转过身则吩咐自己的近侍:“去瑞景轩问问德妃,她是不是和皇帝不高兴了,我这心悬得慌。”
自然岚琪和玄烨毫无矛盾,虽然她也担心皇帝为什么突然把他自己孤立了,可玄烨一向这样的脾气,好些事他觉得不能与任何人商量时,自己闷着冷静冷静,就过去了。眼下她动弹不得,操心这么多也没用,唯一担心的是天天这么躺着,起来时是不是连腰身也要看不见,仿佛所有人都在莫名其妙因为一头狼紧张,只有她悠哉悠哉。
这年的天气暖得很早,正月里连着几天大太阳晒,园子里的积雪全融化了,花草树木纷纷抽芽开花,才正月光景,已是春意盎然。原本大好的景致下,妃嫔们该时常在园子里逛逛,趁着柳絮飘扬前先好好看看春色,可因为那头狼的缘故,闹得人心惶惶怕再有什么猛兽,大好的风光里,畅春园各处美景都冷冷清清几乎见不到人影。
阿哥们在湖边念书,湖水里的冰早就融化,如今终日流水潺潺暖风扑面,堤岸边绿意盎然满目清醒,望一眼宁静安逸的风光,就想让人忘却烦恼抛却尘世地犯懒,真真是闲云野鹤的好去处,而非适合读书的地方。孩子们则更向往在草地上打滚嬉闹,或拿了杆子划船去湖心钓鱼,当日太后说湖边不适合孩子们念书,果然不错。
可这一切都是想象,有那么一个严厉的皇帝父亲,哪里容得他们像寻常孩子那样乐不思蜀地贪玩,纵然窗外大好春色,也不敢多看一眼搅乱读书的心神,虽然这些日子父亲不来见他们,谁晓得某天会不会突然跑来,他们可不想在眼下气氛凝重的日子里挨骂挨板子。
这天夜里四阿哥去瑞景轩请安回来,环春也忌惮娘娘被狼袭击的事,又因晚了走的夜路,就把瑞景轩的太监全派来送四阿哥回桃源书屋,胤禛一路与小和子说话,不经意地在远处黑暗里瞧见一抹身影,但定睛一看又不见了,当时没多想便径直回桃源书屋。可进门等瑞景轩的太监们行礼离开后,他坐着等小和子打水来洗脚的功夫,脑袋里却一直盘旋着方才那道身影,因为那身影像极了一个人。
这边小和子打了热水进来,惊见屋子里空了,他以为四阿哥去找三阿哥说话,可那边说三阿哥已经睡了,他不敢惊动太多的人,在桃源书屋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四阿哥,吓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桃源书屋外,四阿哥顶着月色跑回刚才看到人影的地方,才靠近湖边看见那人站在堤岸上,刚要张嘴喊,那人竟然猛地跳进了湖里,四阿哥吓懵了,下一刻醒过神赶紧奔过来,竟想也没想就往下跳,虽然天气暖了些,到底在正月里,那水凉得四阿哥几乎窒息。
“二哥,你干什么?”可是扑腾着水,四阿哥抓到了人,死死拽着他的衣裳不放。
跳湖的果然是太子,刚才他看在暗处看到四阿哥被簇拥着过去,就担心会有人发现他,等那一批奴才原路返回后才准备跳湖,可没想到胤禛还是找来了。
“胤禛你放开我。”一样被冷水冻得几乎窒息的人,痛苦地喊着,“我腰上绑了石头,你会一起沉下去。”
冰冷彻骨的水中,一阵窒息过后,身子仿佛适应了寒冷,大脑变得异常清醒,胤禛听见太子这么说,立刻一个猛扎潜入水中,摸到了太子腰上的绳索,果然他太仓促,打了很潦草的扣,四阿哥纠缠了几下就把绳索解开,石头沉下去,两人的身子骤然一轻,可身上都穿着棉袍,棉袍吸水越来越沉重,若不及时上岸,还是会沉下去。
“四阿哥,您在哪儿……”
远处传来小和子的声音,还有其他小太监帮着一起喊,胤禛大声应着:“我在这里,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