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岩城的夜,与阴阳镇的夜,完全是两个概念。
华灯初上,策马入城,凌风眼见得人流仍然涌动,耳听得丝竹管弦杂陈,有那哗声震瓦,红尘喧嚣,滚滚而来。
感受到这一切,凌风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至此,一场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战斗,暂时落下的帷幕。
在驾驭着乌云踏雪进入紫岩内城后,凌风并没有回到武院当中,而是来到了与其相隔不远的春风得意楼中。
他刚一入内,就有侍者上前伺候,引领着踏上五层,进入醇酒包厢,各种山珍海味,珍馐美馔,一一陈上。
有侍女倒酒,有歌女唱曲,有舞女献舞,与此前那段时间种种餐风露宿,凶险艰苦相比,俨然是两个世界。
凌风到底心志坚定,虽然是放松了下来,但并没有如寻常武者那般回头就沉迷进入了温柔乡中,略略进了些酒食,他便挥了挥手,道:
“好了,你们下去吧。”
“还有,去请婉儿姑娘拨冗一见,就说凌风要当面致谢。”
那些侍女歌舞伎们退下后,凌风方才重重地靠在座椅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来。
他想见婉儿,有几分是他话中意思,毕竟没有乌云踏雪驹节省了路上时间的话,他一来赶不上在金天养等人与追风汇合前杀之;二来在事后也无法远遁千里。
事实上郭铁剑应当纠缠不住追风多长时间,毕竟为同一级别的先天强者,追风要是想逃的话,郭铁剑本就不是以轻功闻名,更是不可能追得上他。
若非凌风以乌云踏雪驹代步,或许还有在归程上被追风赶上的可能。
这些是凌风回到紫岩城中,连武院都还没有回去,便先赶来春风得意楼中见婉儿的部分原因。
另外的原因则是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凌风发觉婉儿这个本来并不曾太过在意的女子,在他的心目中竟是有了不同的地位。
筋疲力竭,心神乏累的时候,凌风蓦然就想起了那一夜,在醇酒包厢中与婉儿饮酒畅谈,不知不觉中便是一整夜过去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是没有紧张,没有压抑,完全放松下来,仿佛是纵横了七海的大船,终究驶回了港湾一般无二。
回想起来,凌风心目中竟然有几分想念,不由自主地就回到了这里。
这些心思,连凌风自己都未尝能想得分明。
不过片刻功夫,包厢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旋即一只纤纤素手伸了进来,缓缓推开了房门。
凌风先是精神一振,继而在看到那只纤纤素手,尤其是其上点着的鲜红豆蔻时候,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
“不是婉儿。”
凌风本就心细如发,几次接触,他哪里不曾发现婉儿向来不喜化妆,连画眉点唇都没有,手上指甲更是始终干干净净的。
果不其然,走入醇酒包厢中不是婉儿,却也是一个熟人——春风姑娘!
“凌先生有些日子不见了,这次出门可是大有收获?”
春风姑娘语笑嫣然,摇曳生姿地走到了凌风对面坐下,自然而然地伸手在双方的面前都倒上了美酒。
她一边说着,
一边举杯相敬。
凌风心中固然有几分失落与失望,却也不会与春风姑娘这般场面上的人物发作,只是淡淡地笑着,同样举杯示意了一下,一口饮尽。
春风姑娘以袖遮嘴,喝干了杯中美酒后把酒杯放下,似笑非笑地说道:“看到来的是妾身,而不是婉儿小姐,凌先生是否有些失望呢?”
说话的时候,她还不忘掩口而笑,美目扑闪扑闪地看着凌风,戏谑调侃之意显露无遗。
“春风姑娘说的哪里话,凌风只是见得姑娘风采照人,一时心驰神往,失态见谅。”
凌风笑容淡淡的,丝毫不露痕迹,语气中甚至让人感觉到了几分诚恳,好像刚才他那片刻失神,真是惊艳于春风姑娘的美貌一般。
即便是婉儿当初,也不是简单就能听到凌风心声的。那是几次接触相助,善意提醒,才让凌风放下戒心,与其以诚相待的。
凌风外谦内傲,表温和而里疏离,又是见过世面,经历复杂之人,哪里是春风姑娘两三句试探,就能看出什么来的。
春风姑娘看着凌风全无异样的神情,自己也有些怀疑了起来,笑了笑,转而道:“婉儿姑娘离开紫岩城已经半个月了。”
“哦?”
凌风应了一声,几分失望在其中,也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她临走前托妾身将这封信交给凌先生。”
春风姑娘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得很是精致的信笺,双手递到了凌风的面前。
凌风默默接到了手中,但见那信笺是淡淡的素白色,其上用淡墨勾勒出了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天际的图案。
小道两侧,开满了一种鲜红色的花儿。
此花凌风亦从来没有见过,不免多看见了一眼。
这些花儿显然才是这封信笺图案上最重要的地方,画得精致无比,明明只是小指头大小的朵朵小花,其上却有极其细腻的笔触,将此花的种种不厌其烦地画了出来。
花儿呈现出各种姿态,有纤细如丝的花瓣打开着,仿佛是一只只红酥手,在遥遥招动。
凌风缓缓打开了这张折叠得很是精致的信笺,终于几行纤细优雅的字迹跃入了眼中:
凌兄:
小妹匆匆而别,不及与兄当面话别,万望莫怪。
他日有缘,江湖相见,小妹当净手烹茶,与兄再续夜话。
婉儿,上!
在这几行简短的文字下,还有一些以更纤细的笔触写下的话:
此笺乃是小妹亲制,上有路名忘川,两岸所指花曰:曼殊沙华!
天下繁花,有喜牡丹富贵,有爱青莲高洁,有独钟菊之雅,有沉醉梅之香……婉儿独爱此曼殊沙华。
——云何曼陀罗华?
——白圆华,同如风茄花。
——云何曼珠沙华?
——赤团华。
此花开处,彼岸可望。
……
简单的文字,纤细的笔触,淡淡的幽香……凌风不知道看了多久,当他合上信笺时候,醇酒包厢中只剩下他一人。
春风姑娘不知何时,悄然离去了。
凌风默默地将信笺原样叠好,收入了怀中,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怅然之意。
信笺之中,婉儿虽然没有说得太多,但他还是从字里行间,从那曼殊沙华的寓意里面,感觉到了不舍,感觉到了痛苦,还有隐隐的期盼。
那期盼是藏得那么的深,如那条忘川路般遥远。
“罢了!”
凌风摇了摇头,将自身从那种莫名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他日有缘,自能相见。”
“想那么多做什么。”
凌风终究不是真正的少年人,不会轻易地沉迷,他知道还有太多太多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太多太多重要的人等着他去救……
一切,只是开始,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一念及此,凌风起身,向着包厢内部走去。
当他在包厢内室内盘膝坐下,外面的所有喧嚣都被隔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回复了原本模样。
紧接着,凌风从身上取出了两样东西,摆在了面前。
一张精致小巧的射月弓;
一柄无名玄铁令。
这两样东西,便是在凌风击杀了金天养,追风的威胁近在眼前的时候,犹自不曾放弃,将其带在身边。
凌风何等眼光,前世今生见过太多的好东西,能让他如此在意的,自不会是寻常。
他先拿起的是射月弓,借着通明烛火,凌风一边以手掌在其上细细摩挲而过,一边以小指勾动弓弦,感受着其上蕴含的强大力量。
“嘣~嘣~嘣~~”
弓弦拨动,声声如手挥琵琶,按动古筝,弹出一曲马蹄铮铮,铁血兵戈。
恍惚中,凌风似乎在这弓弦声中,在那精致的弓臂上,看到了弯弓射月,一箭而落玉兔,一跃而拥月上美人的意境。
明明是神兵利器,主铁血杀伐,偏偏给人以一种艺术品的精致,凄美之感。
“射月弓,果然是神兵利器!”
良久良久,凌风缓缓将射月弓横在了膝上,感叹出声。
自从当初金天养第一次以射月弓偷袭他的时候,凌风就知道他面对的是一柄神兵利器级别的神弓。然而,一直到此刻,
射月弓真的落在他的手上时候,凌风才真正感受到了此弓的珍贵与强大。
“真不知道追风手上的弓箭,又是怎样的珍宝?”
“他竟然能舍得以射月弓如此神兵,给不成器的金天养使用?”
凌风还真有些不解了。
在擅长弓箭的强者手中,这射月弓能发挥出来的威力简直不可想象。对那样的人来说,射月弓之珍贵不下于麒麟臂之于凌风。
如此神兵,却是从金天养这样的小角色手中得来,凌风不知道是该感谢追风的慷慨呢,还是感叹他自身的气运之旺。
射月弓对凌风来说,也有不小的意义。
当日,凌风通过几次与金天养的接触,一点一点拼凑,最终以迷神天珠的逆天威能,强行掌握了七星连珠。有了这追风仗之立身先天强者之林的绝世弓术,岂能没有一柄神弓搭配
?
有此射月弓,有此七星连珠箭术,无异于如虎添翼。
更何况,这射月弓还有一个神妙之处,最是方便不过了。
凌风手指轻轻拨弄着,很快横在他膝盖上的射月弓弓弦被解下,弓身折叠,看上去愈发地小巧,俨然是玩具模样。
这般大小,如此便携,带在身上披风一罩,任是何人也看不出端倪来。
关键时刻,取出挂上弓弦,七星连珠电射而出,足以让准备不足者饮恨箭下。
这样的好东西,凌风当然不会放过了,心情愉悦地将其收好,藏在了身上。
“仅仅是这射月弓,便不虚此行了。”
凌风脸上不觉间挂上了笑容,再将手伸向了那柄无名玄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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