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四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被朱瞻基和杨少峰一起拉到皇家学院之后,朱老四才彻底理解了朱瞻基所说的那些话。
完全由钢铁组成的蒸汽机就像是一头头盘踞在空地上的钢铁怪兽,喷吐出一股股白色蒸汽的同时,又驱动着由水力机床改造而成的机床在钻着一根枪管。
“您看看这两枝铳管有什么不同。”
杨少峰随手拿起两根枪管递给朱老四,说道:“您可以好好比较比较,看看能不能找出两枝铳管的不同之处?”
朱老四拿着两根长短、粗细都完全一致的枪管瞧了半天也没有瞧出来什么区别,最终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答道:“并无不同之处。”
杨少峰嗯了一声,指着朱老四手中的枪管道:“最早的火铳铳管只能靠人工来打造,速度慢不说,尺寸什么的也很难保证,运气不好的话,一个整编卫里都找不出来几枝能互换零件的火铳。”
指了指蒸汽机,又指了指朱老四手中的枪管,杨少峰接着道:“后来用上了水力机床,这玩意儿的尺寸基本上就能做到一致了。
不过,水力机床的短板很明显,除了对水流的大小有很高的要求之外,同时对气候也有要求,一旦到了冬天,水力机床就废了一大半。
但是现在有了蒸汽机床,尽管这玩意儿的污染比水力机床要大无数倍,但是好处在于不用看天,只要有足够的煤,就能一直用到坏的那天。
有了机床,再加上孙儿此前一直在强调的流水线和标准化,一个整编卫五千六百多枝火铳,基本上所有的零件都是可以互换的,这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您老人家心里一定很清楚。”
朱老四点了点头,随后便放下了手中的枪管,问道:“还有呢?一天之内到金陵,还有什么千里传音的事情,跟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杨少峰引着朱老四向旁边的院子走去:“既然蒸汽机不像力水机床一样信赖水流,那为什么不把它装在车子上呢?
这东西的力气大,哪怕是专门给它准备一节车厢装煤,或者是多在路上修建几个用来给它装煤的站点,这玩意儿也比马要强得多吧?”
巨大的空地上,一个比十岁孩童高不了多少的钢铁怪兽趴在两条铁轨上,铁轨下面是一根根的枕目,几十个书生正围着这台钢铁怪兽在商量着什么,根本没人注意到朱老四和杨少峰等一行人。
“我觉得可以把它再造得大一些。大不了就把铁轨再加宽一些,实在不行就用三条轨道试试?”
“不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解决密封的问题,用烂麻、牛筋之类的东西做密封,效果并不是很好,很大一部分蒸汽都浪费掉了,造得再大,不解决密封问题也没有用。”
“要是有种东西能做到密封还不惧高温就好了。”
“诚然如张兄所言,这东西的问题关键在于密封,可是除了密封之外,个头的大小也很关键,不信你看锦衣卫的那些杀才们打架,块头大的是不是力气也会大些?”
“什么打架,人家那是训练,据说是杨癫疯那个六首状元传授的技法,招招杀人夺命,阴毒的狠。”
“那杨六首倒也厉害,知道这许多乱七八糟的学问不说,还能在交趾和缅甸带兵平乱,光是京观就筑了好几座,人送外号京观狂魔啊。”
“什么京观狂魔,根本就是怕老婆狂魔好吗,听说上次他从缅甸回来后跪了好几次搓衣板,锦衣卫的那些人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杨六首再厉害,不照样怕他们锦衣卫的千户大小姐么。”
“还有啊,听说杨六首在缅甸的时候被人设计埋伏,是皇太孙带人冲阵才救了他,要不然那杨六首就被黎利和思任法给杀了。”
“得亏了皇太孙啊。不过那黎利和思任法也是该死,就算他杨癫疯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也轮不到他们那些蛮子来管!”
杨少峰在这些人的身后听着这些人逐渐歪楼,脸色也随着楼层越来越歪而变得越来越黑。
偏偏朱老四很感兴趣,根本就没有打断这些人歪楼的意思。
“对了,杨癫疯不是说咱们可以找他小舅子去要材料么?咱们直接把这问题扔给他小舅子,他小舅子找不到,自然会去找杨癫疯帮忙,到时候这材料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对!当初杨癫疯仅凭几句话就让咱们这些人窝在皇家学院里做苦力,咱们难道就只能这么干忍着?是时候给他找点儿麻烦了!”
“橡胶树的汁液,鱼胶,能用的办法简直太多了,你们想不到,只能怪你们蠢。”
杨少峰黑着脸道:“有编排本官的功夫,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多做几次实验!”
一众书生这才被惊醒过来,慌忙站起身来之后正打算拜见杨少峰这个所谓的“教导主任”,却发现朱老四身前还站着一个老头……
“都免礼,平身吧。”
朱老四笑眯眯的止住这些要行礼的书生,向前几步之后才指着蒸汽机道:“谁来给朕说说,这东西到底是怎么用的?”
一个书生自告奋勇的对朱老四躬身道:“学生愿意为陛下演示此物。”
得了朱老四的允许之后,这书生便快速的坐到蒸汽机车靠前的位置上,喊道:“加煤!”
随着煤开始燃烧,锅炉里的水也渐渐开始沸腾,在一股股黑烟中升腾起一阵白雾之后,傻小黑粗的蒸汽机车终于吭哧吭哧的开始向前挪动,速度也慢慢的快了起来。
朱老四瞧着蒸汽机车的眼睛不自觉就眯了起来。
蒸汽机后面拉着的五节跟平板车差不多的玩意儿只要四面围起来就是他们所谓的车厢,把上面的石头换成货物或者直接让人坐上去应该也没问题。
而且这东西只烧煤,既不需要饲料也不需要休息,只要能再把速度提高一些,一日一夜之间从顺天府赶到应天府也并不是梦话。
更进一步想,这东西既然能用来拉车,还能用来带动机床,自然也能用到其他的方面,比如织机,原本靠手摇的纺车织机换上这玩意儿,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跟满心想折腾的杨少峰不同,朱老四在看到蒸汽机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东西将来会产生的影响,而且很快就得出来一个结论。
大量在工坊里上工的人会失业。
理由很简单,人是需要休息的,而且还要给人开工钱,要管饭,可是这机器不用吃饭,也不用休息,只要不坏,就能一直用下去,那些黑了商的作坊主会怎么选择,用脚后跟想几乎都能想到答案。
人失业了怎么办?
要么回乡下去老老实实的种地,要么没有收入来源之后等着饿死,不甘心饿死的就会揭竿而起……
“你放出了一头魔鬼。”
朱老四扭头对杨少峰道:“此物或是能让大明迎来万盛不衰的机遇,或是引发天下大乱的祸根。”
“或许吧。”
杨少峰瞧着速度越来越慢,已经渐渐快要停下的蒸汽机车道:“不过,孙儿不折腾这玩意儿出来,也总会有其他人折腾出来,是好是坏,又有谁能说得清?”
“加快铺开设学!以后哪怕是个只有百十户人家的村子,也必须要有社学的存在!”
朱老四皱着眉头道:“无心给朕记下来,回头让礼部想个法子,组织百姓读书识字,朕要把那些百姓从工坊里转移到其他更需要学问的地方。”
无心当即便躬身应了,杨少峰却笑了起来:“您老人家实在是太过于杞人忧天了一些。
现在这东西还没有完善,需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能产生的影响并不会太大,想要全面铺开更是一个十分缓慢的过程,没有个几十年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现实的情况是,别说是几十年,只要是二、三十年过后,新成长起来的大明百姓就多数是识字的,您老人家担忧的情况并不会出现。”
朱老四点了点头,待蒸汽机车停下之后才向前几步,抚摸着蒸汽机车的模样就跟在后宫里抚摸妃子一样恶心,连那略显迷离的小眼神都是一样的恶心:“这才是真正的国之重器啊。”
扭头望了望那些惴惴不安的书生,朱老四忽然笑了起来,高声道:“尔等能研制出这等国之重器,朕心甚悦!甚悦!
我大明向来没有子爵与男爵这两等爵位,不过,朕今天要为尔等破例,封尔等为三等男爵!
努力吧,朕希望有朝一日,尔等能把这不能世袭的三等男爵升到一等世袭国公!”
“那我呢?”
杨少峰忍不住开始嫉妒这些走狗屎运的书生了主意和想法都是自己提出来的,现在这些狗东西们封爵有望,偏偏自己还是个从九品的待诏翰林,他朱老四真就好意思?
事实证明,朱老四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示意那些书生们继续研究之后,朱老四便带头离开了这座院子。
“那个什么千里传音呢?带朕去瞧瞧。”
见识到了蒸汽机,朱老四现在对那个能够千里传音的东西就更好奇了:“不说真的千里传音,只要能做到十数里外传音,便足够了不起了。”
想要个爵位没要到,杨少峰便臭着一张狗脸答道:“十几米都做不到,还十数里?您老人家慢慢等,估计再等个十几二十年就差不多了。
还有,传音是不可能传音的,现在也只能做到传递一些简单的信号,然后再把这些信号转化成文字,想要在皇家学院内部铺开都是没可能的事情,更别说铺到整个大明了。”
这个倒不是杨少峰因为没要到爵位而打算给朱老四添堵,而是实打实的真没指望。
朱瞻基所谓的几百步、里许之地互相通讯根本不是吹牛皮,而是吹大象
电学院的那些苦力们无意之中发现了电磁之间的感应,并且在无数次实验之后得出来可以通过靠电来传讯的结论,结果让朱瞻基这傻狍子误以为可以实现千里传音,并且在朱老四面前吹起了大象。
然而实际上,那些苦力现在还处于用苹果发电的原始阶段,连发电机都处于摸索阶段,想要折腾出来合格的电报自然是扯蛋。
偏偏自己这个穿越者只知道发电机大概是什么玩意,实际上的磁铁和转子之间的关系、转子该怎么缠绕之类的东西根本就不知道,所以这发电机自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折腾出来的,只能靠那些苦力们慢慢实验。
在这种近乎于盲人摸象的情况下,不经过长时间的投入和研究,连发电机都没指望,更别说什么千里传讯了。
根本就是扯蛋。
但是靠苹果发电,还有靠电引火之类的玩法,还是让朱老四大吃一惊。
苹果是用来吃的,里面全是水,可是这东西居然能用来发电?电还能用来取火?这不是和用水取火没什么区别了?
朱老四自问也不是什么土鳖,这世上什么东西没见识过?就连把冰磨成放大镜再用来取火都见识过了,可是像这种用苹果发电再取火的玩法,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见!
尤其是当朱老四见识了电学院那些苦力们尝试用电来照明,而且成功的让那根细细的竹细燃烧了一瞬间的时候,朱老四人生观几乎都被彻底颠覆!
等到杨少峰和朱瞻基带着朱老四参观完了整个皇家学院之后,朱老四几乎是懵逼的来,又懵逼的走
农学院琢磨着怎么让粮食高产,蒸汽机学院琢磨着怎么玩蒸汽机,电学院在琢磨着怎么玩电,兵工业学院在琢磨着怎么玩火铳和火炮,偏偏没有多少东西是自己能看懂的!
真是开了眼界了!
“朕原本以为自己不惧生死,可是现在,朕倒是恨不得能再年轻一些,也好看看这大明能被你们折腾成什么样子!”
朱老四扭头瞧了瞧皇家学院气派无比的大门和那些如同标枪一般的士卒,忍不住怅然叹了一声,忽的又抬头瞧着湛蓝的天空喝道:“老天爷,可敢再借给朕五百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