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碗禅师忽地不抖了，静静的看着余志，一双微红的眼睛又变得浑浊起来。

　　余志心中冷笑，怎么，这是又要返璞归真的节奏吗？

　　空碗禅师轻轻靠着椅背，问道：“上仙，我有那个资格吗？我是说，拯救世界，维护和平？像我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我行吗？我的碗中，装得到底是清澈的泉水还是鲜红的血液？”

　　余志看着空碗，道：“你的法号不正是空碗吗？禅师你觉得你自己的碗中装得是泉水还是鲜血呢？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我也不知道答案，答案就在你心中。”

　　空碗没有说话，静静地，静静地眯上眼睛睡觉了。

　　余志哈哈一笑，道：“禅师果然是挺能装的。要不要我帮你，长睡不醒？”

　　空碗忽地来劲儿了，坐直身体问道：“上仙是来帮老僧解脱的吗？”

　　余志冷哼一声道：“没有谁能这么简单的解脱！我也不想超度你。我只想告诉你，血债血偿，永远不晚。”

　　空碗长叹一声，道：“即便我做了这么多事，还是无法赎罪吗？”

　　余志冷声道：“罪是罪，赏是赏。有罪必罚，有功必赏。天道……”

　　余志忽地发觉，原来自己也是信仰天道的人！若是这样，和十三打这个赌，输赢又有什么关系？天道昭昭，何以解脱？

　　如果世界末日是来自于天道的必然结果，我们又何必苦苦挣扎！

　　何必挣扎？

　　就像空碗禅师一样，遁入佛门，行善慈悲，又如何？还不是难逃一死？！

　　而即将执行天道惩罚的，居然就是余志本人。这到底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人心的难测？

　　余志心中的杀意忽地消失无踪，杀？还是不杀？

　　空碗悠悠的说道：“天道啊，呵呵。世界末日都要降临世间了。到时候，不管你是善还是恶，都免不了一死。赏也好，罚也罢，又有什么区别？现在被你杀死也好，稍后被末日弄死也罢，不都是一个死字！上仙以为如何？”

　　余志忽地想说，老子再也不和禅师们打禅机了，太费心思。

　　不过这一切，好像都是余志自找的没趣。

　　余志叹道：“哎，不说那些了。空碗禅师，告诉我，你的选择。”

　　空碗拿起茶壶，往余志的茶杯里斟满茶水，缓缓说道：“上仙，你觉得我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余志直接答道：“坏人。哪怕你做再多的善事，也改变不了你坏人的本心。”

　　空碗笑呵呵的说道：“那你觉得，坏人会有那么多闲心去牺牲自我拯救世界吗？”

　　余志呵呵一笑，道：“是啊。有那时间去拯救世界，还不如多杀几个人来得爽。”

　　空碗盯着余志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么说来，上仙和老僧一样，也不是好人咯。”

　　余志一惊，怒道：“我杀的都是坏家伙！”

　　空碗微笑道：“上仙倒是嫉恶如仇的性格啊。不过，杀人就是杀人。好和坏，有什么区别！”

　　余志用力的一挥手，道：“别想忽悠我。是与非，我分得很清楚。你直接告诉我，你的选择吧。”

　　空碗叹道：“既然，我是坏人……”

　　余志打岔道：“那么你选择第二个了？杀光所有人，拉着世界一起毁灭，对吧？”

　　空碗微笑点头，道：“是啊。就这样吧。”

　　余志忽地心中一动，道：“如果，我认同你是个好人，难道，你会选择自我牺牲拯救世界吗？”

　　空碗正视余志，道：“上仙，我是从坏人一路杀过来的。我知道坏人们心中在想什么。我想告诉你，即便老僧选择牺牲自我，上仙以为，你所说的那些魔神，就真的安心被封印吗？”

　　余志一愣，是啊。若是老子是魔神，有机会肯定会一路杀进人间，人间有那么多的小鲜肉，啧啧，区区的一纸协议，能有和约束力？！

　　空碗禅师幽幽的说道：“只有坏人才最了解坏人的心理。即便这一次，老僧选择了牺牲自我，加固封印，又能延缓世界末日一段时间。但是，之后呢？魔神们会满足吗？”

　　余志叹息道：“应该不会。”

　　空碗道：“那就是了。没有那个坏人甘心寂寞。老僧也一样。换句话说，上仙给我的第一个选择，根本就是无用的东西。该来的始终会来。与其窝囊悲戚的死去，不如轰轰烈烈的斗上一场，让世界在灿烂中走向辉煌。流星之所以灿烂，那是因为她曾经燃烧过。世界之所以有存在的价值，也许就体现在末日到来时那天崩地裂的一刻。”

　　余志站直身子，问道：“这么说来，禅师你的答案确定不改了？”

　　空碗禅师也站起来，慈祥的看着余志，道：“不改了。一起毁灭吧。”

　　余志默然无语，清除掉空碗的记忆，转身就飞回半空中。

　　十三沉默，火冰道人淡淡的说道：“余盟主，你没有杀他。”

　　余志怅然回答道：“是啊。反正世界末日就要到来了，还不如给他留一些时间，让他给孩子们带去更多的欢乐。”

　　十三道：“人生之中，欢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让他们多一些欢乐，少一些烦恼吧。”

　　火冰道人叹息道：“四比四平。两位，最后一战，怎么办？”

　　十三看着余志，很认真的说道：“我没想到过，最后的比分居然会是四比四平。为了公平起见，最后的那人，我们俩都可以出现在那人面前去提问。你觉得如何？”

　　余志道：“正当如此。只不过，咱们没有必要弄那么多小手段，直接拷问那人的本心，如何？”

　　十三皱起了眉头，问道：“你是说搜魂术吗？”

　　余志鄙视十三，道：“有很多时候，不用搜魂，咱也有其他方法得到答案。不是吗？”

　　十三微笑道：“你是想说我办事太过于简单粗暴了吗？”

　　余志冷笑道：“难道不是？”

　　十三道：“比起余盟主剿灭金龙门来说，我这点算得了什么。”

　　余志叹息不语。的确，余志剿灭金龙门的时候，也是那么直接，那么简单粗暴。

　　火冰道人插嘴道：“最后这人才不好找。各方面都要求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论如何，总会在某一个方面有些特长。每个人都有让自己闪光体现自我价值的时候。十三，这事儿，得你来。”

　　十三笑道：“这么关键的一个名额，我来找，余盟主没有意见吗？”

　　余志道：“我可不像你，掌握着命运的规则。这方面，你行。你上。”

　　十三叹道：“我只是初窥天道而已。谈不上掌握命运。余盟主过谦了。”

　　火冰道人笑道：“别废话了，施法，找人，出发。”

　　十三默默的掐指探寻，一阵忙活之后，居然让他找到了一个他们需要的人。

　　十三施法，带着三人来到了元国的大草原上。

　　草原是个好地方。风和日丽，牛羊成群。还有那些天真淳朴的姑娘，骑着马儿到处乱跑。闲的没事儿，大家聚在一起开个篝火晚会，烤羊，唱歌，跳舞，大口喝酒！若是不想和那么多人混在一起，也可以约上三五好友，骑着马，拿着猎弓出去打猎。天上的雄鹰，地上的兔子，树丛里的野鹿，暗处的草原狼。到处都可以体现男子汉的气派，到处都有善良且富有同情心的草原姑娘，正睡在蒙古包里等着情郎。实在对整个世界都厌烦了，还可以一个人冲到辽阔的草原里，躺在青草地上打滚。看流云，赏星星。当然，两个人一起打滚更舒服。

　　在余志的想象中，这才是草原。

　　当然，想象和事实之间，总有那么一点点差距。

　　比如，余志现在就看到一群流浪汉一般的牧民。穿着破烂的旧羊袄，手里拿着漆黑的皮鞭，双眼无神的赶着一群羊。

　　火冰道人解释道：“他们是一群奴隶。”

　　好吧，元国还有奴隶制，真是不幸。余志现在还不想挑起一场新的战争，虽然，解救奴隶势在必行。不过余志发现自己和这些奴隶之间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余志也不想惹祸上身。虽然，对余志来说，灭掉元国似乎也是眨眼间的事情。但是，余志现在自己都是一身的麻烦，什么命运之神十三啊，什么魔神啊。所以，余志选择漠视。也许，等余志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有空的话，会回头来解救这些奴隶的。你们等着吧。

　　余志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是那样的冷漠凉薄。

　　余志自己都知道，等解决了这个麻烦之后，还有无数的麻烦在等着余志。也许，余志不会再想起元国的这些悲惨的奴隶了吧。

　　让我们再多看一些，多看一些，元国的黑暗。积累的怒火足够多的话，说不定余志现在就敢出手，踩平元国。也许吧。

　　放牧的是一群奴隶，对生活没有了希望的人。余志关于草原的自由自在的想法，破灭了。

　　随之破灭的是，草原上的姑娘。活泼美丽的骑着马拿着皮鞭的草原妹子没看到，余志入眼处，看到的都是一个个膀大腰圆披着皮毛浑身散发出一阵阵膻味的大妈！

　　余志很想问，大妈们，你们都不生女儿的吗？还有，余志同时想到，也许到元国来做一做香水的生意，肯定赚大钱。

　　好吧。美女和自由都没了，那么，篝火晚会也就没有什么看头了。

　　余志想不明白，这里是草原呐，这里不是那家教严肃的中原地区。为何，美丽的妹子一个不见？都被当成大家闺秀藏在自家的蒙古包里啦？

　　余志很想用神力扫描一番。不过，介于身边还站在两个人呢。余志还不至于那么夸张。

　　哦，不，也许是两个神。十三不说了，神秘兮兮神力充沛，神明无疑。火冰道人，能和十三一起出现在余志面前，面对十三和余志的赌斗面不改色，还有这些年以来的接触，余志觉得，火冰道人也应该是一位神。也许，火冰道人只是他的众多的代号之一。

　　管他呢，火冰老道现在不说，总有要说的时候。余志可以等，等到火冰老道觉得时机成熟了，他会和余志讲一讲，他做神明那些年的故事吧。

　　因为对元国草原上的生活失去了兴趣，后面的路程显得特别的快。

　　很快，余志三人就来到了一个水草贫瘠的辽阔山区。在这里，已经很靠近寒冷无比的北方了。一般正常的牧民，都不会在这里久留。在这里放牧牛羊，每天掉膘，看着都心疼。

　　然而，余志他们要找的那个叫朵嘉措的男人，就是生活在这里的一位元国牧民。

　　朵嘉措很黑，那是因为他长期在山区里跑的缘故。朵嘉措有一群羊，十三只，而且都是山羊。山区嘛，养山羊更适合些。

　　朵嘉措很穷，蒙古包都没有一个，只有一个破烂的小帐篷。穿的也很奇葩，完全是朵嘉措自己用粗壮的针线缝制的皮袄，皮袄上的羊毛早就掉光了。

　　别的牧羊人都有马，连有的奴隶都骑着马。可是，朵嘉措没有，只靠他自己的双腿在山区里放牧山羊。

　　由于周围少有牧民来往，朵嘉措长期不和人交流，连说话都变得困难无比。还好，朵嘉措有办法，不能流利的说话，那咱就唱。只是，朵嘉措的歌声，实在是不堪入耳。天生的五音不全外加自我修炼的野路子，一开口就不知道朵嘉措的歌声歪到哪里去了。说那是粗犷吧，又太沙哑。说那是高音吧，尖锐得就像哨子的嘶鸣。

　　余志看了一会儿，说道：“我看明白了。这哪里是一个普通人啊。这就是一个没房没车没前途的**丝啊！”

　　十三答道：“他可不是**丝。朵嘉措可是贵族。”

　　余志不解：“贵族？混到他这种份儿上，也算是贵族？十三只山羊，稍微漂一点冬雪，这个男人可能就玩完了。”

　　火冰道人说道：“余盟主，你没放过羊，不知道十三只山羊的价值，这可以理解。但是，说朵嘉措是贵族，不是看他的财富有多少。而是他的身份很特殊。”

　　余志眨眨眼，问道：“难道他是元国可汗的私生子？！哇哈哈，这可算得上是大新闻呢。只是，我们不是狗仔队。”

　　十三道：“错！朵嘉措才不是私生子。他是堂堂正正的传经人。”

　　余志挠挠头，问道：“传经人？难道是神棍？”

　　火冰道人叹道：“朵嘉措传的是草原的长生天道。他可不是神棍，因为他从不骗人。他的祖先就是长生天道的传经人。他们的家族，一直流传着一个上古神话，据说在这片辽阔无边的山区里，有着长生天道遗留在人间的一道法旨，一本经书。能得到经书的人，就能领到长生天道遗留的法旨，然后用法旨的力量，带给人世间所有幸福快乐的生活。”

　　余志叹道：“通常，故事的结尾才用刚刚你说的那句：幸福快乐的生活！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灰姑娘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白雪公主和小红帽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但是，很多时候，这些都是童话。什么是童话，哄小孩子的故事而已。懂吗！”

　　十三道：“不管是不是童话。朵嘉措信以为真。他追寻着祖辈的足迹，在这片山区巡游了几十年了，慢慢追寻长生天道的经书和法旨。”

　　火冰道人继续说道：“所以，即便朵嘉措再穷，也没有人打他的主意。”

　　余志愣了一下，问道：“这个朵嘉措来头这么大，那他还算得上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吗？”

　　火冰道人笑道：“算。怎么不算。朵嘉措虽然有传经人的身份。但是，他其实挺懒的。几十年了，也没走出这一小块山区。父亲遗留给他的几百头山羊，如今只剩下这十三只了。”

　　十三笑道：“朵嘉措不仅有些懒，而且，在传经人的工作上，也不怎么得意。传经人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学识渊博的文人，身份地位和部落里的大萨满不相上下。但是，到了朵嘉措这一辈，他连家传的经书都遗失了大半，字也认得不多。而且最关键的是，朵嘉措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继续慢慢悠悠安安稳稳的放牧山羊，在山崖间漫不经心的寻找那传说中的经书，因为，这么多年过去，朵嘉措自己都不相信有人能找到所谓的长生天道的经书和法旨。他现在之所以还在这么做，不过是延续家族的传统罢了。”

　　余志道：“这倒是个可怜人。”

　　火冰道人叹道：“是啊。也许，朵嘉措正是看穿了家族的悲剧命运，才会变得如此的懒散堕落。他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女人。不仅是因为他穷，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想把他的家族的悲剧再延续到下一代的身上。他想，在他这里，结束这可悲的家族命运。”

　　余志道：“这么说来，他还是一个有想法的人呢！”

　　十三笑道：“不管他有什么想法。至少，这个人很适合我们的要求。长相普通，财富普通，地位普通，前途普通，人生普通，什么都普普通通的。如果我们不去打搅他，他这一辈子兴许就这么在这山区里慢慢晃荡完了。直到他的山羊全部吃完的那一天，朵嘉措，也许就会饿死在这里，终结他们家族的悲剧。余盟主，这个人你看如何，我们现在就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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