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之扬摇头,那弟子笑道:“逮住鹰隼,将其拴在木桩上,关在一间屋里,少量进食,不许入睡,少则三天,多则七天,鹰若驯服,便会向你点头,如此手段,颇有打熬之意,故而又称‘熬鹰’。”
乐之扬问:“七天之后仍不屈服呢?”那人脸色一黯,小声答道:“超过七日,鹰隼元气大伤,恐怕不堪再用了。”
乐之扬不由一愣,心想鹰隼翱翔天地,何等潇洒快意,落入人类网罗,经受如此折辱,与其沦为奴隶,倒也不如一死了之。
正想着,叶灵苏一扬手,麻云冲天而去,少女圈起玉指,打了两声唿哨,又拿出一块猩红色的手帕,大力挥动起来,上下左右,甚有节奏。海鹰在她头顶打了两个旋儿,忽地窜上高天,向着正西方飞去。
乐之扬目视飞鹰化作一个黑点,但觉脖子发酸,回头一看,叶灵苏坐在船头,凝望长天大海,眉梢眼角尽是落寞。
乐之扬想了想,低头笑道:“叶姑娘,还生气吗?算我不好,我给你道歉。你是巾帼英雄,我是流氓小子。如果拼命,你一定比我厉害;如果钓鱼,我顶多钓只龙虾,你准能钓一只大鲸上来。”说完呵呵直笑,谁知叶灵苏不理不睬,仿佛没有听见。
乐之扬又碰一个钉子,老大无味,悻悻回到舱里,找到席应真下棋,边下边说:“小丫头真怪,一句话也不说。”
席应真淡淡说道:“老爹换了人,你当是好玩的么?”乐之扬咕哝道:“我不过见她可怜,陪她说话解闷儿,她这么一声不吭,我怕她憋出病来。”
席应真看着他似笑非笑,乐之扬给他瞅得浑身发毛,瞪眼说:“你看我干吗?”席应真点头道:“那小姑娘挺好看的!”乐之扬随口道:“那还用说。”席应真落下一子,漫不经意地说:“照我看,你们两个倒也般配。”
乐之扬应声一震,手里的棋子掉在了棋盘上,把一片棋子活活堵死。他忙要悔棋,但被席应真按住手道:“真君子落子不悔。”乐之扬叫起屈来:“老头儿奸猾,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害我分心。”
“不三不四?”席应真哈哈大笑,“我看是大大的美事,云虚不是什么好人,但却生了个好女儿,难得佳偶天成,你就忍心错过吗?”
乐之扬“呸”了一声,骂道:“你道士一个,不烧香拜神,却做起媒人来了。”席应真笑道:“阴阳男女,万物之理,老道我身在玄门,却爱成人之美。你这小子,见了美人也不动心,岂不是个大大的白痴么?”
乐之扬默默摇头,席应真察言观色,沉吟道:“莫非你有心上人了?”乐之扬心想,我的心上人就是你的宝贝小徒弟。但事关朱微的清誉,不便说出,只好说:“阴阳是万物之理,道长为何就不成全一下自己?”
“好猴儿。”席应真举起巴掌给他一下,“你倒编排起我来了。”说到这儿,若有所失,“有人时乖命蹇,天生就是和尚道士。乐之扬,你不是出家的命。有道是:‘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和这小姑娘站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老道虽是出家人,也不忍心你们平白错过……”
还没说完,舱外有人娇声锐喝:“牛鼻子少嚼舌根,当心我把你烂舌头拔出来喂狗。”
乐之扬听是叶灵苏,吓得神魂出窍,席应真却不动声色,淡淡说道:“嚼舌根的拔舌头,听墙根的又如何?”
窗外一阵沉寂,席应真微微一笑,抬眼看去,但见乐之扬若无所觉,不由得暗暗纳闷:“他是真傻还是装呆,连我的弦外之音也听不出来。”
两人你一着、我一着下了半日棋,领航的弟子进来说:“麻云发现一艘大船,正向西北去了。”
“奇了。”乐之扬怪道:“他们不去正西,到西北干什么?”
席应真想了想,起身说:“出去看看。”说着走出舱门,来到船头。叶灵苏早已俏立船头,一手托鹰,极目远眺。少女娥眉微颦,凝烟含愁,双颊融融有光,有如白玉生烟、皓月出云,娇美得不似人间颜色。乐之扬纵然心有所属,乍见此人此景,也是忘情心跳,不由得屏住呼吸。
叶灵苏给鹰喂了一块生肉,轻轻一抖手臂,海鹰登时飞向西北。千里船掉转船头,紧随其后,劈波斩浪,航行甚速。
行进了足足一夜,次日清晨,前方海天交接之处,赫然出现了一片白帆,帆上绣了一头金色鼍龙。乐之扬认出是冲大师的船,又惊又喜,正要催促水手,忽见席应真紧皱眉头,神气古怪,不由问道:“席道长,你怎么了?”
席应真摇头说:“没什么,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乐之扬正要细问,忽见前方的大船掉头驶来。众弟子叫道:“好贼子,送上门来了。”叶灵苏眼尖,仔细一瞧,变色叫道:“不对,快拿火箭火炮。”
叫喊声中,大船乘风驶近,船头的蒙古武士一字排开,手挽强弓,搭着火箭,几门火炮塞好火药,炮尾的引信嗤嗤作响。
千里船上一阵大乱,众弟子搬出火器,奈何慢了一步,还没准备妥当,便听炮声急响,铁砂繁密如雨,船头应声而碎。几个弟子躲避稍慢,登时粉身碎骨。一时间嗖嗖连声,火箭来如飞蝗,射中船帆船板,帆布遇火而燃,火光冲天而起。
东岛弟子几无还手之力,纷纷躲到舱板后面大骂。乐之扬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水上鏖兵,望着火光四起,也是六神无主。席应真跟随朱元璋征讨四方,当年鄱阳湖一战就在老皇帝身边,生平大小水战见了无数,此时临危不乱,朗声叫道:“掌舵的何在?”一个年长弟子应声出列:“我在这儿。”席应真说:“千里船传自天机宫,有机关带动吗?”舵手点头道:“有的。”
“好!”席应真大声叫道,“立马驱船,撞向敌船。”
舵手一愣,明白过来,召集幸存弟子,下至底舱,驱动机轮。不多时,船身两侧的木轮呼呼转动起来。席应真仍嫌船慢,让叶灵苏守在上面,自与乐之扬下去助力。
众人驱使木轮,卷起银涛雪浪,哗啦啦水声大作,笔直冲向大船。
冲大师先下手为强,本意毁掉敌船,谁知千里船失去船帆,仍可急速向前。他见势不妙,急令掉头,海船转到一半,忽听轰隆一声,千里船像是烧红的凿子,一头扎入船身左侧,船板遇火,登时燃烧起来。
众武士东倒西歪,乱纷纷鼓噪起来。冲大师气贯双腿,一个马步钉在船上,抬头看去,烟火中倩影晃动,叶灵苏当先跳上大船,青螭剑乌芒吞吐,所过鲜血飞溅。
明斗大喝一声,赶上前去,绰一口鬼头大刀,刷刷刷卷起一片白光。叶灵苏反剑相迎,两人各逞其能,刀光风生水起,有如浪涛推拥,剑光如龙如蛇,游戏于沧波之间。
冲大师左右瞧瞧,抓起一只铁锚,扫向刀光中那一抹白影。叶灵苏抵挡明斗已觉吃力,忽觉狂风压来,躲闪已是不及。
忽听长笑震耳,烟火两分,席应真窜了出来,眼看少女危急,立刻退下道袍,手腕一抖,长袍逼成一束,嗖地缠住铁锚,跟着潜运内力,一如挽缰勒马,将铁锚硬生生拉扯过来。
铁锚有如飞龙摆尾,贴着席应真的脚下扫过,将一个蒙古武士打得头开脑裂,锚上力道不衰,砰的一声,又将一根桅杆击断。桅杆轰然倒下,船帆过火,腾腾腾燃烧起来。
冲大师好容易收住铁锚,凝目看去,几个东岛弟子跟着席应真跳上船来,舞刀弄枪,正与本船水手搏杀,当下一拧身,挥出手中铁链。铁链细细长长,势如一条毒蛇,东岛弟子一被扫中,登时口喷鲜血,翻着跟斗落进海里。
席应真救援不及,动了真怒,手中长袍一抖,将一支刺来的长枪卷在其中,使枪的汉子虎口剧痛,长枪登时易手。这时铁锚又来,狂风烈烈,刮面生痛。席应真以枪代剑,凌空挑出,枪尖挑中铁锚,枪杆有如弯弓,两股力道一刚一柔,相持不下。席应真陡然双眼圆睁,发出一声锐喝,枪杆应声绷直,“嗡”的一声将铁锚弹了回去。
只见白影晃动,冲大师冲到近前,右手抓住铁锚向前砸出,锚上铁钩森森,所过甲板粉碎,左手挽住锚后的铁链,当作钢鞭指东打西,看似攻击席应真,忽又扫向东岛弟子,看似攻击叶灵苏,忽又绕个圈儿,蟒蛇一般缠向席应真的双腿。
论武功,席应真高出一筹,但他精于用剑,长枪不太趁手。冲大师练有“大金刚神力”,拔山扛鼎,力大无穷,兵器越重,威力越强,加上左手的铁链,刚柔并济,奇正相合,无形之中又添了威力。
叶灵苏抵挡明斗,渐感吃力,明斗的刀法不足为惧,刀中夹掌却是难防,掌力千变万化,时如狂风扫雪,时如滴水穿石。叶灵苏稍有疏忽,明斗一刀挡开软剑,左手食指突出,“滴水劲”去如箭矢,点向少女的小腹。叶灵苏忙使“水云掌”拆解,指掌相接,锐劲点中少女手腕,叶灵苏只觉痛麻入骨,半个身子失去知觉。
明斗一招得手,人刀合一,滚雪流银一般杀来。叶灵苏强忍不适,挥剑削斩,想以宝剑之利斩断大刀。明斗深知“青螭剑”锋利莫比,不敢与之硬接,刀法虚虚实实,引开叶灵苏的剑势,左手蓄满劲力,呼地一掌劈向少女胸口。
这一掌刁钻狠辣,倘若左手无恙,叶灵苏还可抵挡,至此回剑不及,心中一片空白。正绝望,忽听明斗一声怒吼,掌到半途,向后扫去。叶灵苏绝处逃生,想也不想,纵身跳开,定眼看去,乐之扬手挥玉笛,正与明斗苦斗。
原来乐之扬眼看叶灵苏遇险,围魏救赵,抢到明斗身后,纵笛点他背心。明斗觉出风声,只好丢下少女,回掌抵御。他右刀左掌,刀如飞雪,掌似惊雷,杀得乐之扬连连后退。顷刻间,明斗虚晃一掌,拍向他的面门。乐之扬抬起玉笛格挡,冷不防鬼头刀化作一道电光,向他腰间缠绕过来。
刀风及身,乐之扬如坠冰窟,忽听“叮”的一声,一道乌光飞来,缠住鬼头刀大力一绞。大刀断成两截,断刃仍向前飞,与乐之扬擦身而过,噗地插入了一个蒙古武士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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