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帝国对文道极为推崇,朝中鸿儒也分为两派。
一派崇尚古学,极爱骈四俪六的华美文章。一派则推崇新学,对于新式文体尤为痴爱。
而大周天子杨承宗便是一个新学支持者。有了皇帝陛下的支持,朝中有不少朝臣便从各州县搜刮网罗所谓的隐士高人,豢养在府内希望他们能够创造出新的文体,从而助使自己平步青云。
但新文体岂是那么好造的?这些年下来,除却岭南居士创出的小曲,便没一个能入皇帝陛下眼的。故而,当萧铭将那首长短句敬献给皇帝陛下时,杨承宗露出狂喜便不难理解了。
古有煮酒论英雄,今有温酒谈诗词,虽少了几分王霸之气,却多了几分清雅。
杨承宗看了几遍萧铭写就的诗词,觉得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整首曲词一蹴而就,毫不拖沓。
大周天子朝那湖宣上点了点笑道:“萧卿,你可还能作出一首长短句来,予朕瞧瞧?”
杨承宗自打看了萧铭的长短句,赞叹其才学之余,便起了招纳之意。他原本想着给萧铭一个翰林院供奉的位子,虽然清闲,好歹有了官衔。可这厮竟然婉拒了自己的好意,声明他是闲云野鹤,过不惯朝廷中那拘束的生活。
杨承宗虽是无奈,总不好强求。自古以来,妄人狂士大都是这么个倔脾气,你越是刻意招揽,他们越是退避三舍,不愿奉旨入朝。杨承宗觉得萧铭一口一个庶民,叫着着实别扭便钦此了他一个布衣卿相的美称,以后进宫可以同五品文官待遇。
萧铭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只感慨还好自己才学无双,早有准备。
萧铭向杨承宗拱了拱手,恭敬道:“回禀陛下,臣见今日落梅如雪,便即兴作一首吧。”
少年起身负手踱步,不出七步便吟诵到:“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他这词吟的一气呵成,连杨承宗听了都觉得惊艳,直赞道:“萧卿真是大才!你这长短句笔致疏放,婉丽隽永。前欢寂寂,后会悠悠,至情语以一气挥写,可谓深情如水,行气如虹矣。”
稍顿了顿,杨承宗道:“只是这描绘的毕竟是离别,让人徒添伤悲。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是啊,朕该与谁共赏花红?”
萧铭见自己这词触到皇帝陛下痛处,便知趣的噤声,将头埋了下去。
良久,杨承宗拍了拍御案道:“太平,你这件事做得甚好,朕要赏你。”
杨丽华被晾在一边甚久早已不耐烦,现下听父皇招呼自己,跳到皇帝身侧,撒娇道:“父皇要怎么赏太平?”
杨承宗显然极为溺爱这个女儿,也不避嫌便刮了刮杨丽华的鼻头道:“朕便把萧卿赏给你,如何?”
“啊!”杨丽华闻听此言吓得跳了起来,她虽然生性纨绔也曾豢养面首,可那些都是以作玩闹的,真要谈及男婚女嫁,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哈哈,朕有说要把萧卿予你作驸马吗?便是朕有此心思也得问过萧卿的意思,你这么个蛮横的脾气,可有卿家愿意娶你?”
杨丽华听及此便起了急,拽着杨承宗的袍袖道:“父皇,太平还小,太平不要嫁人,太平要陪父皇一辈子。”
“咳咳。”杨承宗把杨丽华微微推开,苦笑道:“萧卿也在这里,你便要让人看笑话吗?”
杨丽华这才注意到萧铭正神情古怪的盯着自己,连忙松开手轻咬玉唇。
“听说萧卿还是夫子的弟子?”杨承宗有心为杨丽华解围,话头一挑轻声道。
萧铭恍然回神,恭敬道:“臣前些时日参加书院录试,侥幸被夫子选为弟子。”
杨承宗面露喜色:“我大周朝文武并重,书院更是朕极为敬重的地方。你能兼有文治武修实为难得,还望你多多向夫子学习,将来报效朝廷。”
皇帝陛下这番话的意味十分浓厚。一来他是在强调对萧铭的看重,希望他刻求上进。二来,他是在暗示萧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便是在国子监书院那种神圣之地,他也是大周朝的子民。
萧铭点了点头:“臣谨遵陛下教诲。”
......
......
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
萧铭虽然成功入宫面圣,并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赞扬,却仍未能带回秦雅要求的那副画。出了紫宸殿,萧铭便沿着宫墙一路疾行,从偏门出了大内宫禁。
与聪明人聊天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大周帝国最有权势的男人。
和这样的人说话,你既不能表现的太过聪明,也不能显得腹中无才,保持一个合适的居中平衡是最重要的。
萧铭庆幸自己在仲夏别院时已经将可能遇到的状况与小书童演练了一遍,虽然多少有些差异,总好过在圣驾面前惊慌失措。
欲速则不达,这是古训,如今看来确有它的道理。
萧铭如今被皇帝陛下亲封了布衣卿相,虽无实权却可以随意出入宫禁,到底是朝目标迈进了一步。
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如何说服皇帝陛下把那副画赏赐给自己。
通过楚王?还是走太平公主的路子?
萧铭只觉得十分头痛,在这个时候,少年往往会选择做一件事--喝酒。
......
......
酒这个东西,你说它好它便是琼汁,你说它坏,它便是毒药,还看喝酒者的心情几何。
至少萧铭现在的心情算不上糟糕。
紧邻国子监的一处弄巷里,摆着一处酒摊。鸡鸣三声,坊门重新开启,酒摊的生意也就做了起来。
老实来讲,在这里做声音赚不了什么大钱,但也绝不会饿死。
毕竟国子监的监生家境都不会太差,憋了一晚上多会出来喝杯烧酒暖暖身子。
酒摊掌柜老王便靠着这酒摊子供养着家里的两个小子、一个婆娘,日子虽然清苦倒也算乐呵。
今日他照例插起酒幡,支好桌椅准备叫卖,却见得一个富贵公子朝自己走来,忙招呼道:“这位公子,冬日里天气寒,来一碗黄酒暖暖身子吧?”
那富家公子便是萧铭了,他与皇帝陛下畅聊一夜,破晓时才从紫宸殿出来。与天子聊天,少年自然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懈怠,直到出了宫禁侧门,少年还是双手束立的呆板姿势。
虽然没有睡意,但一夜未进食,他确是饿了,溜达着来到了国子监,见弄巷里摆着一支酒摊,少年摸了摸干瘪的肚皮,也就坐了下来。
“掌柜,来一斤酱羊肉,两碗黄酒。”
萧铭揉了揉额头,强自打起了精神。
老王头这里的老主顾多是些家境贫寒的监生,最多也就是一些值夜勤的金吾卫士,如何见过萧铭这般的富贵公子,只腿脚哆嗦着走近,哈腰苦笑道:“公子爷,咱做的是小本买卖,没有酱羊肉。”
萧铭微微一愣,旋即也反应了过来,他现在是在国子监旁的一处破败弄巷,不是金碧辉煌的大内宫禁。
萧铭苦笑一声:“老掌柜,那你这可还有些下酒的吃食?”
老王头忙点头回道:“有,有,咱这里有豫州上好的豇豆最是下酒,公子爷若是不嫌弃的话......”
萧铭挥手道:“便给我来上两大碟。”说完萧铭便将半贯银钱压在了小几上,微微一笑。
老王头见萧铭出手如此阔气,心中大喜,只感慨自己遇到了财神爷,连忙道:“公子爷稍等,我这就去给您倒酒。”
萧铭这一入宫别的收货没有,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所谓的帝王威仪。
皇家荣宠固然值得世人艳羡,可背后却要承担多少压力和风险?
弹指间身死族灭,生死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说的便是那些王公卿相吧?
这样的荣宠,在少年看来,不要也罢。
不多时的工夫,老王掌柜便捧着一个有些发霉的托盘笑哈哈的小跑过来。
两碟子豇豆、两大碗黄酒,老王头冲萧铭拱了拱手道;“公子爷,您慢用。咱家别的不敢说,这黄酒却是足足的味正。”
萧铭轻呷了一口,只觉入口极辣,比起绿蚁、高昌葡萄不知要冲上多少。
“老掌柜,您去忙吧。”
萧铭朝老王头招了招手,微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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