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发生了什么,里德尔已经完全记不清了。等到他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人类最强大的要塞中,被圣光的帷幕所笼罩。面对数十个主教们清澈而怜悯的目光,里德尔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但是已经皲裂的眼角却流淌出了一串血泪。
听着外面人的对话,他了解到那个小小的修道院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残留的仅剩下一个巨大的凹坑。而里德尔就浑身疮痍的躺在那个坑中,方圆百里,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在这个世界上,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听着那个消息,里德尔万念俱灰。
如同父亲一样的老教士已经死了,暗恋多年互相私定终生的女孩子也已经死了,当做弟弟妹妹看待的小孩子也死了。所有熟悉的人全都变成了血肉碎末,一生的研究全都变成尘埃,自己视同己出的女儿彻底变成了恶魔中最强大的一份子。那无边的痛楚就像是无数根烧红了的钢钎,贯穿了他的胸口和头颅,让他的眼角不断流淌着红黑色的血泪。
但是自己还不能死!
强烈的悔恨和痛苦让他攥紧了手掌,咬紧了牙关,眼神变得决绝起来。
他还有必须是自己才能做到的事。他一定要把自己这一生中最大的错误纠正过来。事情已经发生,悔恨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但是他不论如何也要杀死梅菲斯特,不论如何也要纠正自己这个错误!哪怕自己粉身碎骨,哪怕将要万劫不复,他也要杀死梅菲斯特!
那个巧笑倩兮的梅菲斯特,那个飘忽若神的梅菲斯特,那个白衣翩跹的梅菲斯特,他一定要杀死!所有恶魔都该死!全都该死!梅菲斯特该死,其他恶魔也该死,所有恶魔都该死!恶魔是不可能转变自己性子的,恶魔就是恶魔,圣光的判断没有任何错误!恶魔不可能领悟圣光是因为恶魔根本没有善意可言,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扭曲点,是必须纠正的错误!
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里德尔都有义务来纠正这个错误。不论遭受到怎样的惩罚,里德尔都必须要纠正那个错误。因为这是只有他才能做到的赎罪。
他必须要杀死梅菲斯特,他想要把自己的铳剑贯穿自己女儿的胸膛,想要用十字架将她钉上,想要用火焰烧干那个怪物,但是在这之前,他也必须要提醒那些善良的人们,不要被那紫色的怪物所迷惑,不然的话失去的将会是人类永远的未来。
“……大人,请从此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紫色的怪物会夺走您的心灵。”看着那些神色温和的大人物们,里德尔躺在病榻上,脸色狰狞,斩钉截铁的说道。
“梅菲斯特,我教育出来的最恐怖的恶魔。她知道一切有关于人类的优点和缺点,知道一切智慧生物的防御手段和措施。而且她还会伪装成善良的人,欺骗圣光的注视。不论如何,请你们不要相信任何女人。紫色的怪物会夺走你们的心!那个怪物现在已经挣脱了锁链,他要做什么我们现在根本不清楚,请你们多加小心!一定要小心那个梅菲斯特!”
大人物们面面相觑,然后对少年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轻松到不放在心上的笑容。
“你放心吧,小伙子。人类可不是那么脆弱的种族。这样吧,你不是一直作为仲裁官预备役么?虽然你这次犯了很大的错误,但是我们允许你戴罪立功,你就到仲裁官部队吧。”
对于里德尔的话,大人物们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里德尔只是一个文职官员,他没有什么太强大的力量,对于危机的判断也可能会有些失误。现在正值末日时期,人类的力量用一点就少一点,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去关注一个文职官员弄出来的小怪物。
里德尔深深的知晓这一点,他只能把仇恨藏在心底,如同一块磨刀石一样磨砺着他的心。
十几年过去了,里德尔的晋升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人们很难再把那个满脸风霜手持利刃的中年男人,再跟十年前那个身材纤细的科学家,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原本有些柔弱的面部线条在血与火中变得方正而刚毅,瞳孔中点燃着一股无名的幽火。仅仅习武十几年,他就执掌了一个军团的仲裁者,成为了一方重臣。
这其中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天才和能力。还有更关键的一点是,在梅菲斯特的运作下,人类的高层用一种平时难以想象的速度在陨落,只能用新生代的天才替换上位。
更让人感到耻辱的是,里德尔甚至能够经常看到梅菲斯特的身影。
他经常可以看见自己的女儿穿着那一身十年前,自己送给她当生日礼物的素雅的白色连衣裙,如同花蝴蝶一样翩跹的在恶魔的红色队伍中飞舞。所过之处,恶魔们纷纷恭敬的让出来一条道路,来显现出梅菲斯特在恶魔军队中的重要性。
她的战斗能力并不突出,但是却凭借着血腥残忍的智慧晋升。现在的她是众魔的副帅,邪恶智慧的权柄,在圣光教派的内部必杀榜单上的第一位。爱着人类的恶魔,梅菲斯特。
而且更值得讽刺的是,里德尔的每一次作战都像是宿命一样能够感受到梅菲斯特的存在。亦或者说梅菲斯特从没有遮掩着自己的身形,每一次都是坐在高台上,微笑着看着自己被称为父亲的那个男人在恶魔群中冲杀,奋力向自己方向扑过来,满身鲜血杀意盖天的样子。就像是在看最美丽的宝物一样,绝美的脸上泛着潮红色,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父亲。
然后等待着他在恶魔的浪潮中淹没,再撤走自己的军队,让他一个人带着耻辱与痛苦活了下来。而且还似乎为了特意强化他的苦难,每一次的作战只留下他一个人。每一次的战斗都是以绝对的恶魔军兵力优势将他团团围困。让他只能绝望的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发出咆哮。
而在如今他四十岁生日的时候,梅菲斯特再一次的围了过来,为他庆生。
这回为梅菲斯特和里德尔一起起舞的,是一整个城邦。
“父亲大人,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给您的礼物!一个城市的沉沦和哀嚎!您看,整个城市都在火焰中燃烧着呢。您喜欢吗?我觉得这是一个无比美妙的礼物,您觉得呢?”
一身白色连衣裙,如同少女一样娇小可爱的梅菲斯特坐在黑曜石的王座上,头上带着闪烁着邪恶灵光的王冠,手腕挂着黑水晶的挂坠,背后张开如同蝙蝠一样的羽翼,对着站在山峰的最顶端,手持双剑的里德尔微笑着呼唤道。就像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对父亲发出的呼唤。
“我确确实实看到了,梅菲斯特。我的女儿,你的礼物我已经看到了!”
指甲嵌入了肉中流淌出了一丝鲜血,里德尔瞪着眼睛,在心中不断的盘算着究竟有多少恶魔逐渐走入这个城镇中。在心中不断估算着还有多长时间才能迎来反击。
圣光教派的人并不都是蠢货。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梅菲斯特对于里德尔的执着性,所以就在这里做出了一个针对性的战法。但是他也依然要通过自己判断,来让利益最大化。这一切都要通过他自己的主观意识进行判断和抉择。要发挥出最大的利益。
强迫着自己不去倾听那些人的哭喊声,里德尔闭上了眼睛,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铳剑。
“但是梅菲斯特,这么多年的离家出走,你也该给我回家了吧!”
天空的彼端闪过一丝金黄色的光芒。
就像是针尖刺破了帷幕一样,从那一缕光芒之下,笼罩在城邦上方的乌云被无形的金黄色利刃一切两半。无数白金色的流星从天而落,就仿佛恶魔们的地狱火一样,裹狭着圣火的鸡蛋壳一个接一个的砸在了地面上,呼啸的圣光之海眨眼间就将整个城市净化。
恶魔们第一次被这种攻击所打击,这些高大的怪物们只能凄惨的咆哮着,顶着天空的圣光,脚踏着圣火地毯,和蛋壳中走出来的圣教军战士作战。在大街小巷中形成一个个犬牙交错的战场。圣教军们挥舞着链锤和盾剑,高呼着圣名,庞大的圣光之柱直穿云霄,将周围红黑色的地狱空气逐渐净化,变成了无数落下白色光羽的圣域。
而里德尔从山峰上一跃而下,没有带着任何随从,仅仅凭借着两把铳剑砍瓜切菜一样将他路途上的恶魔一路剁翻,冷冷的盯着那个站在黑曜石王座上一脸笑容的女孩。
已经不再年轻的里德尔在光雨中披荆斩棘,不断前行,最后站在了少女的面前。
“爸爸,玩的如何?梅菲斯特是个好孩子吧?”
梅菲斯特微笑着,一如她最开始的那样子。
恶魔的世界观和普通人类是截然相反的。普通人类会感受到痛苦,对于恶魔来说就是欢乐。对于普通人而言的恶心,对于恶魔来说就是乐趣。恶魔热衷于死亡,热衷于毁灭,热衷于做一切离经叛道的事情。而在这之中,也自然包括着不伦的爱情。
看着少女仰慕中夹杂着复杂爱欲的眼神,里德尔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一只手松开了铳剑,在梅菲斯特的惊呼声中紧紧的抱住了这个纠缠了他一辈子的女性。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
“从恶魔的角度,你真是太棒了。”
手起剑落,一颗美丽的头颅在光芒中逐渐变成飞灰。
杀光恶魔。不论用什么办法,杀光恶魔。就算是要死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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