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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修容笑道:“裴良人平时爱钻研美容妆饰之方,在史书典故上不用心,那被汉武帝藏于金屋的阿娇后来虽然做了一国之母,但擅宠骄贵,跋扈嚣张,十余年无子,最后落得个被废而终的凄凉下景。而国后娘娘却是浩荡恩泽,盛宠不衰,怎能与那个废后相比?”
她的这番话说得极为灵巧,既责斥了裴良人,又明着护了国后的颜面。
裴良人不以为意:“是不是盛宠不衰那可说不定,嫔妾只知月盈而亏、荣极而卑的道理,未必柳树还能千年绿不成?”
温修容捂住了鼻子,扇了扇风道:“裴良人莫非一大早就喝了一缸陈醋?怎么好大一股醋味?”
裴良人脸色紫涨,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温修容不客气道:“这酸妒之人也莫要逞口舌之强,也该回去好好修一修妇德,说不定将来还能承一些恩宠,也免得到时候一张雪肌般的容貌酸涩成了紫色。”
裴良人十分爱美,忙以手抚住自己的脸颊,果然发烫了,她转身问了问身边的宫女芳花:“本主的脸色当真难看么?”
芳花垂眉敛袖,有些忌惮地摇了摇头。
裴良人这才放了心,娇笑一声道:“嫔妾安于天命,有什么样的福气就享什么样的福,如此像嫔妾这般半年难得见上国主一面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心里面没了盼头,就索性不盼。不像有的人……”她深深看了一眼温修容,只是冷笑不出声。
温修容坦荡望着她,目光交接之处,两人均已心领神会,裴良人虽然恼恨温修容对自己言行刻薄,却也暗想她今日与国后姐妹相称,只不过做的是表面功夫,黄鼠狼给鸡拜年而已,能安什么好心?
裴良人终于留了一份情面,没将事情戳破。
这道理好比是山中无老虎,两猴争霸王,也是极为平常,若是来了老虎,两猴便自然是要化干戈为玉帛,合力而为了。
“大家既然有缘在一起,理当互为尊重,融洽相谐。”嘉敏端坐于上,端出了国后的庄重姿态,“今日第一次得见,诸位姐妹都是璞玉般的女子,让本宫见了好生欢喜,还望诸位姐妹们以后能修温良之德,恭顺之仪,清平宫闱。”
“谨遵国后娘娘教诲。”为数不多的嫔妾们恭敬拜倒。
“赏吧!”
香柔已将预先备好礼物一一分发给每一个美人,美人们领了赏一一落座,殿内恢复了安静,裴良人坐不住了,向门口多看了几眼。
温修容会意,问道:“不知道裴良人在看什么呢?”
裴良人“呀”地一声:“嫔妾失仪了,让温娘娘瞧见了又是一番取笑,嫔妾心想,按礼来说皇长子也该来庆贺行礼了,这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已过,怎么还没见到皇长子呢!”
对了,皇子。嘉敏的心倏然一动,心底里的期盼之情越加急切。
姐姐的孩子,如今一定长大了不少吧?姐姐英年早逝,她的这个孩子年纪小小便失了母亲,想来也是十分惹人怜爱。
只是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殿门处依旧没有动静,太监站在门廊上翘首以望,还是望不见人影儿。
众人都坐得有些乏了,依然没见到皇子前来,数个金炉里的香兽都几乎燃尽,殿中越来越冷,太监上来换了一拨香兽,众人才觉得暖和些。
终于,外面传来了靴履杂沓之声,随即,一身华服但有些单薄清瘦的半大孩子走了进来,他的脸有些苍白,小嘴微微撅着,似乎含了一丝愤愤,极为不情愿地淡淡道:“儿臣拜见国后娘娘。”
说完,他只是直挺挺地的站着,神情极为不恭。
温修容温言提醒道:“见了母后是要行跪拜大礼呢。”
怎知这句话让皇子受了极大的刺激,皇子的愤懑之气像是满溢的江水,一瞬间就冲破了决堤:“不!她不是我的母后!我才不会对她行跪拜之礼!”
皇子稚气而愤愤的言语响彻在大殿中,嗡嗡地回荡在金丝楠木柱之上,惊得阖宫的嫔妾面面相觑。
嘉敏满腹热诚的怜爱之意被皇子生生地顶了回去,心骤然之间像是坠入冰窟一般。
她安慰自己,皇子年小,她既是贵为一国之后,又何必与一个稚子计较,于是温婉地笑了一笑,替皇子整理好帽上的冠带,怜爱道:“几年不见,仲寓长高了不少,越来越像个大人。只是还要好好用膳,本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长得比你还高呢!”
皇子厌烦地拂开了嘉敏的手,退避三尺道:“国后娘娘请自重!”
嘉敏再好的修养也经不住皇子的这一番抗拒,笑意顿时凝在了脸上,全然不知为何皇子这般厌恶她。
温修容沉了脸,轻声呵斥道:“仲寓,不得无礼,这是国后。你还不下拜?”
皇子冷冷道:“孩儿心里的国后从来就只有母后一人,任何人也别想让我认她为国后娘娘!”
温修容眸中显现愠怒之色,嘉敏见她似要训斥皇子,忙温言制止道:“稚子之言,姐姐就不要和他计较。”
皇子听到这番话,对嘉敏冷哼一声:“用不着将我当做小孩子,你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你自己最清楚!若不是你害了我的母后,这个位置永远都轮不到你坐!”
温修容唬得站了起来,苍白着脸道:“仲寓!不要听信旁人言语,国后娘娘的清白早已洗净。”
“洗净?在父皇的心里已经洗净,可是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洗不干净!”皇子怒气冲冲地说完,拂袖而去!
周嘉敏起身想要追上去,可皇子已经如一卷寒风一般,倏然间就不见了人影。
大殿里明明坐满了人,一时间却是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吱声,只是互相递着眼色,数位嫔妾纷纷起身告退,顿时,殿中的气氛更是诡异肃静。
头上的发髻凤冠太沉重,嘉敏单薄的身子晃了一晃,几乎就失了庄重仪雅的仪态。
温修容上前搀了她一把,低低劝说道:“妹妹别往心里去,等到仲寓大了一些,就会懂得妹妹的为难之处,到时候也会为今日的不敬之态羞愧致歉呢。”
嘉敏觉得头有些滞重,略略扶了扶前额,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并不介意皇子的无礼,换作是我,也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只是我太过心疼皇子,他年幼失母,又无兄弟姐妹,实在是孤单,我只想多怜爱他一些,在饮食起居上多关照他一些,像姐姐生前待他一般……只是,我竟然不能亲近于他……”
“妹妹急什么,往后的日子还长远着。再说妹妹对皇子的关爱之意犹如春雨一般,润物无声,就算是石头也会被捂热,早晚有一天皇子的那颗坚硬的心,也会被妹妹捂热的。”
经过温修容这一番劝说,嘉敏的心中方才好受一些,眷眷地看着温修容,执了她的手道:“果然姐姐在身边,妹妹才觉得心里落了地。”此时,四下里无人,嘉敏以姐妹相称,不知不觉间又将两人的感情拉拢了几分。
温修容走出柔仪殿,裴良人在她的身后击了数次掌,赞道:“妙!妙!真是妙呀!好一个妹妹长妹妹短的,温娘娘今日唱的好戏,真叫嫔妾感动呢!”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温娘娘别打着哑巴谜了,国后年小,看不懂温娘娘的把戏,可却瞒不过嫔妾的眼睛。”
“然后呢?”温修容转过身,看着裴良人那张毫无挑剔的脸,悠然问道。
裴良人愣了愣,她本想以此来威吓温修容一番,没想到她竟是如此不在意,一张粉白的脸变得通红,咬了银牙道:“难道温娘娘就不怕嫔妾告知国后你的貌合心离、狼子野心么?就不怕嫔妾在她面前揭露你的真实面孔么?!”
温修容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慢慢靠近裴良人道:“貌和心离?狼子野心?真实面孔又是什么?”
裴良人被她逼得没了去处,身子差点就矮下了半分,气势上也输了不少,她强撑住道:“你自己心里明白!这宫里的人最不希望周嘉敏回宫就是你了,我不相信你真的将她当做姐妹。”
“那你去告诉国后呀!告诉国后本宫想要害了她,告诉国后本宫想将她赶出宫去。本宫是看着她长大的姐姐,与她情义深重,你去告一状试试看,看看她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本宫的话。”
温修容冷气幽幽地说着,字字句句都像是鞭子一鞭鞭敲打在裴良人的耳朵上,敲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
裴良人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以本宫与国后的姐妹情分,在她面前多言几句,说说你当年是如何与窅美人勾结,如何害死皇子,如何买通尼姑诬陷国后,只怕你这颗美丽的脑袋就要咕噜噜滚在地上了。”
“你……你都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裴良人气势皆无,额冒着冷汗,浑身瘫软地跌坐在廊下的木椅上。
温修容唇角带了些讥诮:“瞧把妹妹吓得,妹妹以后还要靠这幅好皮囊去争一点儿恩宠呢,这花容失色的容貌多可惜呀。”
裴良人的话已经说不清楚,惨白着嘴唇,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不会,不会真的……”
“你放心,”温修容笑了笑,“本宫知道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又如何?如今的情势你也不看到了?坐在国后位置上的不是你,也不是本宫,咱们两呀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衰俱衰,本宫要是让国后斩了你的脑袋,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么?况且今天殿堂上还要感谢你唱白脸呢,若不是你唱白脸,本宫又怎会唱红脸博取了国后的好感?”
裴良人如释重负,脸上的肉跳了跳,终于憋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容:“嫔妾,嫔妾感念温娘娘的救命之恩……”
“救命倒是算不上,只是提醒你一句,”温修容转过了身子,语气陡然间变得阴冷,寒气森森,“这宫中有的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不要总想着与本宫过意不去,要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多谢娘娘的教诲,嫔妾今日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嫔妾今后只奉娘娘为神明。”裴良人缩着身子,毕恭毕敬道。
“知道就好。”
等到温修容走后,裴良人长舒一口气,笔挺僵直的身子再也站不住,泥鳅般地滑到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喃喃道:“一个比一个厉害,她竟是比窅美人还要厉害……我竟是小看她了……”
芳花蹙了蹙眉:“别看温娘娘一副沉稳圆融、谦卑好欺负的样子,却是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又是一个最擅长做戏的厉害人物,主子对她还是少得罪些好。今日幸亏主子及时住了口,若是真在殿里与温娘娘对峙起来,只怕就得罪了这位大仙!”
裴良人惊魂未定,正在气头上,听到芳花这一番有些埋怨的话,顺手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厉声呵斥道:“难道本主糊涂至此?还要你教导本主么?!”
芳花的脸肿胀得火辣辣的痛,委屈地撅着嘴,心想你不就是又张狂又糊涂么?可心中这样想,到底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