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间的气氛有些冷冽,众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皆是愣愣地看着那作诗的黑发青年。
但子路并未说多余的话,实际上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多余的话,只是淡漠地瞥了楚歌一眼便坐下独自酌酒。而此时的楚歌面色则变幻不定,既然对方这么明目张胆地表达了想要取自己性命的意图,他总得要作出些反应才是,即便这子路现在强于自己,可未来的事情又有谁说得准呢?人活在这世上不就是为了争一口气么?
游鸿见场面尴尬,身为主办方,他自是笑呵呵地走到了场中央打打圆场。此人的口才倒也极好,没过多久便将众人的情绪安抚了下来,对于事件的中心人物,他表现得也极为关心,毕竟是师命在前,他也是不得不从啊。
“既然子路兄甘愿压了轴,家师拿出来的龙血也该是有所归属才是,至于高低好坏,也还得请诸位做个评判。”
游鸿站在场地中央,笑呵呵地朝在场的学生们拱了拱手,众人闻言一阵纳闷,心想你这游师兄平日里巧舌如簧,今儿个怎就说出番糊涂话。诗会本就是学术交流,你这句高低好坏却是坏了气氛,即便有彩头之争,这事也不能拿在明面来说。
往年还好,不过这次教会的子路在场,这该如何评判?当然,子路所作的那首杀诗意味另有所指,可绝对是难得的佳作,与之一比,就算是游师兄您的五言绝句可就黯淡得多啊。
问题恰恰就在于,教会弟子与书山学生向来不合,这诗会的含义可大可小,但相同的是没有哪个学生会想让教会的人夺了冠去,众人踌躇不已,心想这该作何评判?
正在此时,一名笃学府的年轻学生却是笑着站起了身,恭敬说道:“我等才疏学浅实在难以评判二位所作孰佳孰劣,不过在场中却是有人拥有这个资格的。”
年轻学生顿了顿,这才将目光转到了角落里吃着点心的楚歌身上,说道:“撇去排名赛上的光彩不谈,众所周知,楚师兄在此届大考中竟是在夫子手上得了满分,更一举成为书山百年未出的甲上考生,有他在,我等又岂敢胡乱指点?依我看,此事便交给楚师兄决断才好。”
众人闻言皆是将目光转了过来,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在往楚歌身上泼脏水,虽说经义学问之道与诗词曲赋不怎么搭边,但你身为甲上考生便代表着书山的文面,这差事怕是很难拒绝。
游鸿嘴角那抹冷笑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了往日那般潇洒和煦的模样,朝着楚歌遥遥一拱手,说道:“楚兄大名早已传遍书山,文武双全实在难得,这评判的人若是多了去就怕有失公正,幸得今日有楚兄在场,还望你就莫要推辞了。”
此话虽说得客气,但明显是有几分针对楚歌之意,再联想起游鸿先前的那番“失言”众人才明白过来,这位游师兄是想让那楚歌得罪人啊。要么得罪西陵,要么得罪书山众人,这实在是很难选。
此时不免有心细的人发现坐在楚歌身侧的书痴,这才会心一笑,也难怪游师兄会如此针对你了。
陆雨青眉微皱,岂是听不出这番话中的险恶,这也是她不喜此人的缘故,当即便要起身那料想却被楚歌一把拉住了手掌。于楚歌来说这是个很平常的动作,但是落在众人眼里那却是有着另一番意味了。特别是游鸿,他的嘴角虽时刻保持抹淡淡的笑意,但谁都能感觉到那抹笑意中的刺骨寒冷。
陆雨微怔,眼眸里少有地落出丝好笑的意味,看来这家伙的确没听说过那个传言,否则也不会当面把游鸿给得罪完了。不过他并未急着挣脱,倒是来了几分兴趣,想看看对方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
楚歌一笑,旋即站起了身,向四周一拱手毫不客气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莞尔摇头,心想这小子就算天纵奇才,可人生阅历实在浅薄了些,竟是主动往这火坑里跳。可能看见这么个天才之人吃瘪,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正想着,楚歌已是再度开口。
“游鸿与这西陵人所作之诗想必大家也听见了,前者词句尚可,意味浅显易懂,是为借景抒情之佳作。如果非要在下评论,我倒是有几个字想要送给游兄了。”
游鸿双眼微眯,冷冷道:“请赐教……”
“实景、虚情、假意、无风骨!”
陆雨闻言一怔,游鸿更是怔神,就连在场众人都不由得睁大了双眼,被楚歌直言称作西陵人的子路都在此时抬起了头,看着那道黑衣身影,眼中极少地露出了丝兴致。
短短一句话便将笃学府的诗家批得体无完肤,这楚歌当真是要将书山上的人都得罪完不成?这时,众人才将目光转向了游鸿,只见他的脸上青红交加,即便是他心机城府再怎么深沉,毕竟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热血青年,哪里受得了这般唇语相讥。
楚歌则是面无表情,他不是个未经世事的愣头青,相反他的经历要远比在场之人丰富,岂会看不出先前那个如此弱智的陷阱。不过这游鸿口才虽好,但还是太过孩子心性,这就受不了啦?老子受千人所指的时候还能微笑着骂娘,你这副黑炭脸又是要摆给谁看呢?
楚歌当然不愿得罪人,他压根就没那心思,可这好好的诗会,双方一个看我不爽,一个扬言要杀我,难道老子就该窝囊着不开腔?
如果张衡知道自己这平日里生性淡漠的朋友有了这番心思,肯定会伸出大拇指,大声笑道“孺子可教也。”
还未待众人缓过神来,楚歌却是锋芒一转,看着子路说道:“西陵之人可能都是想杀我,但可惜的是你们不敢乱来,所以只好借首杀诗以抒胸怀?撇去这些不谈,阁下所作之诗倒是极为难得的上佳之作,这一点想必在场之人都都没有意见,而那句大怒偏向书山行更是点睛之笔,如此好诗自然当收录进《广益诗集》之中,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可比性。”
《广益诗集》是为笃学院中的教典,收录之诗词皆是历代大家所作,子路的那首杀诗虽妙,可这样的评价未免太高了些。更何况,游鸿的作法虽是有些欠妥,但你既然身为书上学生,将同窗批得体无完肤之后再由此来抬高外人,这又是何居心?
在场之人不语,闻言眉头紧皱,在心里不由将楚歌看低了几分。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场诗会是他们书山输了,可既然你担了评判,自然是要将话说得圆满些,让大家有个台阶好下,又会谁会怪你将那滴龙血拱手送了出去。
念此,竟是有人狠狠瞪了楚歌一眼,便欲起身离开。就连坐在他旁边的陆雨都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显然是有些失望。
游鸿见状心里不由大喜,就连那份屈辱都是因此而淡了几分,心想这小子果然目光短浅,短短两句话便是将书山才子都得罪了个遍,让他担任评判的目的已然达到。不过,游鸿岂能这么简单就放过了他,自己那首偶得拒绝虽谈不上佳品,但被一个后生批得如此体无完肤,他心里哪会服气?当即便往前一步,冷冷笑道:“既然游某所作在楚兄眼里竟是如此不堪,今儿个趁着余兴,楚兄也不妨陈诗一首让我等见识见识甲上考生的才学,也好让游某心服口服。”
大考所题皆是地理天文,能以此摘得甲上之名也并不意味着他同样精通诗词歌赋一道,游鸿特意把甲上考生四字咬得极重便是要将楚歌推到这风口浪尖之上,好让他也下不来台。
众人本已失了兴致,可听闻了此话之后皆是双眼一亮,心中对游鸿生出了几分鄙夷的同时也是对这楚歌抱了些许希望,若是你真有诗才将那子路比了下去,那这诗会可就精彩了。不过大多数人心里却没有想到这些,他们只是冷笑着希望见着这甲上考生吃瘪,既然你让我们一行同窗找不了台阶下,我们又怎会错过了这场好戏?
子路放下了酒杯,双臂环抱于胸,似乎是有些期待。
楚歌倒未急着一展唐诗三百首的雄风,反而是看着游鸿淡淡笑道:“这诗我自然是要作的,否则游兄心里也会不服气,更重要的是,我身在书山姑且能算作此地的一份子,这诗会虽小,我也不会将那滴真龙之血拱手送到了西陵人的手里。”
“好!楚歌,说得好!”
“你若是真有能耐将那西陵人比下去,这书山之中以后要是谁敢说你句不是,我赵曰天第一个不服。”
一名青年拍案而起,怒发冲冠,也不再避讳做作,反倒是跟着楚歌学了去直称西陵人,倒惹得来了周围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游鸿暗自冷笑,子路所作的那首杀诗确实乃上上之品,他是心服口服的,你这楚歌纵然精通地理天文,作几首烂词尚可,要能超过那子路他是万万不信的。此时将自己捧得这么高,也不知待会摔下来时得有多痛。
楚歌倒未在意别人此时的看法,甚至在他眼里这游鸿想让自己丢分颜面都是小事情,真正令他在意的,却是眼前这个子路,既然对方都明确表达想要杀他了,楚歌又怎会保持沉默,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冷冷一笑,提酒下肚,杀气凛然地说道:“子路兄,且听好了!”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歌笑牵人衣。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仰天大笑杀人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诗停,壶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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