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寒月亲王现在看起来像是忘乎所以,但其实他并没有大意,更没有放松对月山的警惕。
他和他的人,一直都在牢牢盯着月山的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个表情,乃至任何一个眼神。就算现在已经稳操胜券,不到真正成功的那一刻,他们依旧不会松懈。
因此,月山的目光,寒月亲王自然注意到了。
于是他也将目光移到了月洛宁身上。
然后他的话语夹杂起了怜悯与赞叹。
“如果你是男子,那我一定不会争这个位置!”
他这句话让许多人意外不已,不少人都认为他只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过因为他这句话,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终于再次集中到了这场婚礼原本的‘主角’身上。
望着面色依旧平静无比的月洛宁和一脸惶然瘫坐在她脚边的‘王兄’,不知多少人在叹息,又不知多少人在庆幸。
无论是刀锋还是威胁,无论是打击还是夸赞,都无法令她失态。
她具备了月山的某些可贵品质,诸如冷静,诸如心思缜密。但她比月山更加聪颖,更加机变灵动,更加令大臣们感到亲切……
可惜她是个女人,幸好她是个女人……
寒月亲王摇头长叹。
“我可怜的侄女,从幼年至今,一直承受着本不该属于她的压力,没有哪一刻享受过一丝身为寻常公主本应享有的东西。她与我和凉月一样,都是月山肆意拨弄的棋子……”
“这场婚礼,她依然被自己的父王用来给那个废物铺路,而现在她却又要跟着承受着月山失败的后果。”
“月山你对自己的女儿可曾有过一丝愧疚?你仍旧认为站立在你身边的洛宁公主,比不上那瘫软在地的废物吗?”
这是他今夜第二次为月洛宁‘出头’,前一次他突然发难,谁都看得出他只是在利用月洛宁来打击月山。
而这次,他已经胜券在握。此时他再次说出这番话,甚至说得更长更真诚,终于令得殿内许多人相信,他这个四叔对月洛宁是真的欣赏和同情,也是真的在为她抱不平。
月山目光之中闪过一缕落寞,他仿佛看到原本就对自己又敬又畏的女儿,即将对自己彻底死心,彻底离自己远去。
但寒月亲王的话却并未结束。
“本王在此立誓!今夜只诛月山月鸿两父子,月洛宁仍是月国最尊贵的第一公主!哪怕……她会因今夜之事记恨本王,本王也永不会加害于她!”
说罢,他突地拔出长剑,重重向着自己的锦袍衣摆挥去。
刺啦,衣摆断裂,一片绢布飘落地面。
“如违此誓,便如此衣!”他断然喝道。
他这番话,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殿内众人大为惊愕。
谁也没想到,寒月亲王竟然会对月洛宁如此宽容,如此厚待。按理说,在过去的数年之中,身为‘王子’的月洛宁应该都是他的眼中钉才对。
就像她流落天河国时,另一位叔父凉月亲王不就派人刺杀了她么?
寒月亲王今夜扮演的角色是谋逆之臣,但他对月洛宁展现出来的惺惺相惜,却让许多大臣心头稍慰,甚至对他起了一丝好感。
然而,谁也想不到,今夜自始至终都在沉寂的洛宁公主却在此时突然开口了。
“洛宁在此多谢寒月亲王的维护……”
寒月亲王一脸痛惜:“四叔早看不过你受到的不公对待,更不忍伤你……”
“是不敢……也不能吧?”月洛宁忽然浮了浮嘴角。
“你这是何意?”寒月亲王面色一变。
月洛宁从容笑道:“四叔应该很清楚,那两人回来了。当年父王有连琴方羽,所以无人能伤他。而那两人,便是我的连琴和方羽……”
她这句话一出口,林四原本紧绷着的唇角忽然咧开了。
他笑嘻嘻看了慕哲平一眼,甚至还得意的挑了挑眉。
对他这种幼稚举动,慕哲平只能无奈的耸了耸肩,但他的眼内也终于带上了一丝笑意。
没错,他们两人就是月洛宁的‘连琴方羽’,他们也甘愿做她的‘连琴方羽’,他们不会坐视月洛宁受到伤害。
别说他们现在就在这殿内,哪怕他们不在弦城,今夜寒月亲王也不敢动月洛宁!
月洛宁和林慕二人结拜过的消息,在月国高层并不算什么秘密,毕竟当时足足有数百人见证了那一幕。
林慕等人半年前刚刚斩杀了紫星王国的天境高手,他们已然是月国战斗力最强的几个人。
只要他们还活着,寒月亲王和他身后的人便不敢动月洛宁。
他们不会平白无故是激怒林慕二人,这对他的统治极为不利。寒月亲王可不想登基之后,天天担心自己的脑袋在睡梦中被人砍下来。
月洛宁只是公主而已,留着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她的才华再出众,也影响不了自己的大计。
寒月默然,群臣恍然大悟。
“四王叔好手段,刚刚一番长篇大论看似肺腑之言,看似真情流露,可群臣却也因此而渐渐同情四王叔的遭遇了吧!如果再为侄女多说几句话,只怕群臣的心,就会尽数倒向四王叔那边了呢……”
她淡淡一笑,仿佛早已看穿了重重迷雾之后的真相:“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夜第一个解开侄女身份的人,可就是四王叔呢!”
月洛宁这句话落音之后,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殿内群臣不由得浑身一震。
他们都知道月洛宁极其优秀,过去的几年之中,她已经不止一次展露过她的聪颖,但现在他们还是忍不住想要赞叹出声。
是啊,刚刚寒月控诉月山过去种种,近乎声泪俱下,确实令他们心生同情,甚至认为月山这是咎由自取。
他刚刚那些话看似多余,但其实正是在为自己今夜的叛逆之举,寻找一个站得住脚的,能被大多数人从内心接受的理由。
他要当月王,便离不开这些大臣贵族的支持。
而月洛宁另一句话更是说的没错,哪怕没有林慕二人,寒月应该都不会杀月洛宁。
原因很简单,他需要收拢这些大臣贵族们的心。他今夜如果杀死月山,夺过王位,事后必定会让一些顽固大臣心生芥蒂。
毕竟,这是宫廷政变,是杀兄继位,总归不太光彩。尤其在许多大臣心目中,他寒月的才能是比不上月山的。
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作为王子的月洛宁,已经给许多大臣将军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场有不少大臣和她共事过,甚至有的人还受过她的提点乃至恩惠……
如果他将月洛宁也杀死,只会让群臣更加厌恶他排斥他。
反之,如果他刻意留下月洛宁,并且好生对待,那反倒会让许多大臣心内好受得多,欣慰得多。
到时候,许多人会觉得他为了继位杀月山是逼不得已。如果可以,他还是很看重那一丝亲情的,没见他欣赏厚待洛宁公主吗?
无形之中,他在许多人心目中的形象就会变得仁厚宽容,不计前嫌。
因为洛宁公主,一些原本忠于月山的大臣,甚至可能会真的甘愿辅佐他。
月洛宁最后那句话,更是直指他的虚伪。没错,今夜向月洛宁刺出‘第一剑’的人,正是他这个四王叔。
当时他会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场合发难,会对月洛宁造成怎样的打击?
他现在这番话,完全只是在利用洛宁公主收买人心啊!
只可惜,月洛宁实在太聪明也太冷静了。月海的‘表演’,几乎蒙蔽了场内所有人,却依旧没能骗过她这个‘当事人’。
……
“殿下……”御史大夫祁用浑身颤抖起来,他的声音甚至已经变得嘶哑:“您若是男子,该有多好啊!”
这已经不知是他今夜第几次生出这个念头了,这一晚,无论是月山,月海,扬劼还是那月鸿都让他失望无比。
惟有一人,终究未曾让他失望。
哪怕知道了她是女子,祁用也依然忍不住想要将这句话宣之于口。
他身边的太尉葛运,大将军闵然乃至身后许多大臣都默默低下了头。
他们知道,无论她的才华是多么惊艳,也无论月山继续坐稳王位还是月海成功夺位。今夜之后,她唯一的命运都是幽居深宫之中,从此再不能踏足朝中一步。
纵然是他们这些有着顽固男女观念的大臣,也不禁为之感到惋惜。
林四身边不远处的叶弘,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而哪怕是心如铁石的月山,此时也‘不敢’再去看她一眼。
他是最清楚自己女儿才能的人,因为这其中有他绝大一部分功劳。但现在,他已经无法确认她的心意。
他不清楚月洛宁揭穿寒月意图的原因,是为了像从前那样帮助自己这个父王?
还是……单纯的不愿意再被人当成棋子拨弄利用?
对面的寒月亲王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挽回局面,挽回好不容易收拢却又散去的‘群臣之心’。
但月山却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已经够了,够了!
“月海,你的表演到此为止了。”他的声音之中透出一缕浓重的疲惫。
“你什么意思?”月海面色变了变,他隐隐觉出了一丝不妙。
但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一柄长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旁。
是站在他身侧的禁军大统领伯渊。
伯渊是破境中期的修为,当他突然发难之时,即便寒月亲王身后的那些门客中有着不少高手,却也完全来不及反应。
“住手!”
“伯渊你做什么?”
“你敢!”
寒月的三个儿子,包括月真在内,纷纷惊叫出声。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已经倒向了他们的伯渊竟然会对父王动手。
寒月后方那些门客无一人敢妄动,长刀架在了寒月亲王的脖颈上,他们根本没有把握救下他。
“伯统领,你这是何意?”寒月故作镇定。
伯渊握刀的手稳定无比,面对寒月亲王的责问,他面无表情的答道:“当然是在为月王陛下捉拿叛臣。”
“哪个月王?”
“自然是对面的月王!”
“为什么?难道我待你不好?”
“我这条命,是当年的三王子从先王手中救下来的。”
此言一出,殿内的形势立时扭转。
所有人都明白,月山再次出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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