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南山的第一个晚上西门映雪便失眠了。
他忽然发现这世界有些不真实,变得很陌生,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
虽然他早就知道空岛就是浮空的岛屿,但他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南山是被一刀两段的,更无法接受那空岛便是这南山的上一段。
这根本就不可能是人力可以做到的,哪怕是入了神道的强者,也不行。
那道天安门不知道又是何等般的存在,居然跨过那门,便像跨过了万水千山而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明明还在爬山,可跨过那门,却见无边平原。
那条银河他是亲眼看见的,为什么天上会有一条河?这条河恰好在南山的空岛与下院之间,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往何处去。
这条河不可能没有任何意义的存在,那么它的存在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西门映雪百思不得其解,唐钰等人一样不得其解。
没有办法解释的问题,最终只能归为神迹。
既然是神迹,那么便存在神。
可无论是正史还是传说,这个世界都没有神。
这个世界有人,有妖,有魔,就是没有神。
入了神道并不意味着便成了神,入了神道依然还是人。
只不过这种已凌绝顶的人拥有更漫长的生命,拥有更强大的神通。他们已经看到这个世界的本源,并掌握了一些这个世界构成的基本规则,能让这种规则为自己所用。
只是所用,而不是创造。
就算是院长大人,也没有听说过创造出了什么新的规则,院长大人应该也只是在那条神道上走得非常远而已。
西门映雪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晨钟响起。
他没有去吃早餐,而是骑着青牛独自一人离开了下院,他想看看这处平原究竟有多大。
青牛欢喜的撒开四蹄狂奔,西门映雪这时候才知道这货的速度居然可以这么快。
如腾云驾雾一般,野菊花海中的映山红飞一般的倒退,没过几息时间,下院的箭竹林便模糊成了一个圆点。
青牛在晨光中狂奔,在第一缕阳光中狂奔,在日上三竿的阳光下狂奔,直到红日当头,它还在狂奔。
西门映雪已经不知道跑出了多远,但依然无法看见这处平原的边际。
花海渐渐有些稀疏,然后变得很少,最后很难再看到。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有些荒芜的灌木林。
青牛放慢了脚步,然后它停了下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它改变了一点方向,然后又跑了过去。
西门映雪没有去管它,反正这地方一望无际,往哪里跑似乎都是一样。
但跑着跑着西门映雪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青牛的速度慢了一些,他的身子不觉间向后微微仰了一些。
他豁然一惊,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异样,但他明显的感觉到此时青牛正在爬坡。
没有错,因为牛背是向后倾斜的,他的身子也有些后仰,幅度并不大,却很明显。
这明明是平地,为何在爬坡?
青牛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它突然加速,然后……飞了起来。
它飞得很高,飞得很平稳,仿佛在飞跃一条河,或者是一道悬崖。
西门映雪没有看见脚下有河,更没有看见眼前有悬崖,他看见的还是一马平川的平原。
青牛落地,西门映雪眼前景物突然一变,他首先看见的是一个湖,一个巨大的湖,湖面光洁如镜,清可鉴人。
西门映雪顿时震惊,就如同昨日跨过南山的那天安门一样。
湖水看起来并不深,清澈见底,便看见那湖底洒落着无数的黑白二色的小石子。
然后西门映雪便看见湖边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这人身穿一身灰白麻衣,一头漆黑长发披散在背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人的身边站着一只洁白的仙鹤,仙鹤正专心的注视着湖里的鱼。
西门映雪没有下牛,他极目四望,就见四处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云雾间有山峦起伏,就像一条若隐若现的黑龙。
他收回目光,就看见湖的四周是绵延的坡地,坡地上生长着许多的李子树,李子树下绿草如茵,山花烂漫。
距离湖岸不远的地方有一处茅屋,门开着,想来是这人的居所。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收敛起心神,才豁然感觉到这里的灵气浓度比之下院,又要浓郁几分。
他下得牛来,踩着一地青草,向那人走去。
这里没有别的建筑,也没再见到第二个人,他必须去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要如何才能出去。
他走得近了,便惊起了那只仙鹤,那仙鹤展翅飞起,掠过湖面,抓住了一条鱼,向那云雾深处飞去。
西门映雪站在这人的侧面,才发现这是一个老人。
老人正低着头看书,他的双脚浸泡在湖水里,不时晃动一下,便有许多鱼游来。
西门映雪首先注意的是老人这一双脚,这双脚非常大,远远超过常人,看起来无比怪异。
这双脚很黑,像墨玉一般的黑,黑得发亮。
然后他才看向这老人的脸,老人的脸上满是岁月的刀刻下的沟壑,像一本翻过无数次,已经有些卷起的书页,里面埋藏着无数的故事。
“等等,我把这一页看完。”老人没有抬头,仿佛正看到极为精彩处,脸上便升起了一些色彩。
西门映雪没有去打扰老人看书,他又看向了那双泡在湖里的脚。
有鱼游了过来,没一会儿,有鱼群游了过来,这些鱼争先恐后的向这双脚游来,它们仿佛嗅到了极美的味道,它们拼命的往前挤,然后去啃食那双脚上残留的死皮。
似乎这双脚上的死皮是最鲜美的食物。
西门映雪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似乎有些低,却并不压抑,天空蓝的有些通透,像蓝宝石一般。
这真是一个好地方啊,西门映雪心里想着,除了太寂静了一些,实在是世外桃源。
以后那些破事儿处理完,便和芊芊来这里隐居,芊芊一定会喜欢的。
他又想到了芊芊,不知道南山论剑芊芊会不会来,历年来空岛都会派弟子参加,芊芊应该会来的吧。
距离十月开空门还有一个多月,到时候便要进空岛了,就可以和芊芊在一起了,真是很期待啊。
他正想的出神,老人却合上了书,转头向他看来。
西门映雪并没有看见老人的双眸看向他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老人的左眼变得漆黑,右眼变得极白,就像这湖里黑白二色的石头。
这种奇异的变化极短,老人的眼眸便恢复如初,西门映雪转过头来时,只看见这双眼睛中蕴含的无穷智慧与……怜悯。
对,是怜悯,悲天怜人的怜悯,不知道他为何怜悯。
“你看,这里是不是很不错?”老人问道。
老人很慈祥,说话很随意,西门映雪感觉到一种安宁。
他点了点头说道:“这里很好,就是清冷了一些。”
“你愿意留下吗?”
西门映雪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有一天那些事情做完了,我想我会愿意再来的,不过,还要带一个人来。”
老人没有问西门映雪要带谁来,他看着湖里的鱼没有说话。
“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我该如何出去?”
老人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忽然问道:“地狱里那个和尚,如今可好?”
西门映雪豁然大惊,比任何时候都惊。惊得他一下子便站了起来,非常紧张的盯着这个老人,没有说话。
“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问问,我很好奇他如今究竟如何。”
西门映雪自然知道老人所说的地狱里的那个和尚,因为他对那和尚太熟,他在地狱千年,没事便喜欢去听那和尚念经,他听那和尚念经听了一千年。
那和尚有一句极为有名的言语: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那和尚便是地藏菩萨,老人是如何看出他来自地狱的?是如何知道地藏菩萨的?
“那和尚,很有意思,我当年那么劝他,他偏偏就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去逞能。现在好了,出不来了,哎,地狱不空,他哪里明白那地狱永远是不会空的。”老人抬起头看向了云深处,满眼的萧索。
西门映雪更加惊奇,这老人居然和地藏菩萨认识,似乎交情还不错。
“他,一直在下面讲禅念经,很好。”
“天雨虽宽,难润无根之草。佛门广大,难渡不善之人啊。地藏当年立下大鸿愿,此生,却永世无法成佛了。”老人意兴阑珊的说道。
西门映雪一直看着老人,他忽然问道:“你,究竟是谁?”
老人还是没有回答他,却说道:“我不知道你来到这个世界是对还是错,想来,应该是对的。这个世界,是一个笼子,地藏跳出了这个笼子,却陷入了另外一个笼子。而我,却一直在这笼子中,想要找到打开这个笼子的办法,至今还是没有找到。但这个笼子已经开始塌陷了,我很担心有一天这个笼子完全塌了下来,这个笼子里的所有事物,人也好,妖也好,魔也罢,又将如何存在?”
“既然你能进入这个笼子,说明这个笼子就有出去的地方,或者,你才会知道那出口在哪里。”
老人看向了西门映雪,眼中满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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