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上牙嗑下牙地道:“好……好汉爷要什么尽……尽管吩咐……小的……小的……一定尽力……尽力给你备齐……求好汉爷莫伤……伤了小的……小的狗命。”
说着说着,腿便不由自主软了,“卟嗵”一声跪了下来,他索性便跪在那儿,不肯起来了。
韩小铮捏着嗓子道:“我不要钱。”
掌柜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他不要钱,夜里提一把剑在这儿,莫非……莫非是要命?
这么一想,他差点背过气去!
韩小铮掏出那块血布,亮在掌柜面前,掌柜的如杀猪般嚎叫起来:“好汉明察,小的绝对……绝对没杀人,小的……小的连鸡都不敢……敢杀……”
他以为韩小铮捏着一块血布是来寻仇的。
韩小铮道:“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并无恶意。”
掌柜的终于舒过一口气来,忙讨好地道:“好汉只管问,小的一定照实说。”
韩小铮道:“我要你替我看一看这块布是什么地方产的,这一带又有哪几家布庄卖这种布料。”
掌柜的心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口齿也因此清晰了许多。他接过那块沾有血污的布,只看了几眼,便道:“这是临安一带产的,叫对勾绸。”
韩小铮道:“这么快就可断定?”
掌柜的似乎忘了刚才的惊惶,笑道:“什么样的料子我打一眼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你看这块布,每隔二寸距离,就有二条经线与二条纬线变向,互为对角,这便是‘对勾绸’这名儿的来历。”
顿了一顿,他接着道:“我们这儿接近苏州,所以进货的大多从苏州府进。方圆百里内,共有四家布庄是从临安府进的货,而这四家中,只有一家布庄进这种‘对勾绸’。”
韩小铮不由舒了一口气,心想:“倒是巧得很,只有一家布庄。只是即使找到了布庄,他们又如何能记得每一个顾客?即使能记住,但又如何知道顾客来自何处?何况白衣人武功卓绝,说不定是从外地来的也未可知!”
但无论如何,这已是惟一一条线索,他必须一查到底,撞到南墙再回头,到了黄河心方死……
三十里外的“足尺布庄”。
没想到这么晚了,“足尺布庄”竟还没有关门。顾客当然是没有了,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正坐在柜台内,全神贯注地拔拉着算盘。
韩小铮悄然而入,反手带上了门。
矮胖中年人头也不抬,道:“阿财,谁让你关门了。”
韩小铮笑道:“风太大,怕吹跑了财气。”
中年人一惊而起,惊愕欲绝地望着韩小铮!
韩小铮笑了笑,想让对方明白他并无恶意,但他却忘了自己是蒙着面的,所以中年人仍是骇怕如旧。
韩小铮道:“据说,方圆百里,只有你们布庄进临安府的‘对勾绸’,是这样吗?”
中年汉子听他如此发问,有些惊讶,他点了点头。
韩小铮道:“那么,你能否看一看这块布从成衣到现在,大概有多少时间了?”说到这儿,他掏出了那块“对勾绸”递了过去。
中年汉子接过来,对着灯照了照,又用手指细细地摸了一遍,方道:“从磨损的形式来看,这应该是袖子上割下的……”
韩小铮打断他的话题:“你怎么能断定是割,而不是剪?”
中年汉子道:“剪与割留下来的边缘是完全不同的。好汉如不信,可以当场一试。”
韩小铮道:“不用了,我信你。”
中年汉子道:“既然是袖子上的布料,那么磨损速度就应该相当快,但这块绸布的磨损程度并不深,所以按理应该是比较新的衣物。”
韩小铮暗道:“如此说来,希望又大了一些。”
当下,他便问道:“那么,你们在近段时间曾向哪些人卖出过这种布料?要说男人。”
其实,韩小铮自己也觉得这样发问,希望不是很大,甚至可以说是渺茫。
中年汉子道:“这段时间我们没有卖出这样的布料!”
韩小铮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中年汉子道:“因为我们现在手头上根本没有这种布料。”
韩小铮的手突然按上了剑柄,声音也变得冷冷的:“先前你不是说只有你们这儿进这种布料吗?”
中年汉子道:“不错,我是说过,但是二个月前,我让我的伙计去临安进一批布料,行至半途,突然暴病而亡,那批布料也就一起失踪了。一马车无主的布料在官道上放上一天,能不被人拿个一干二净吗?”
韩小铮道:“就让一个伙计去进货,你竟放心得了?”他已隐隐觉得其中有文章,所以要细细问个究竟。
中年汉子道:“好汉问得有理。我本是与他一道至临安,办好事后便将布料搬至水运的船上,因为水运比陆运要合算一些,但却比路上跑得慢了不少。我把布料全上了船,看着船开了,我才沿陆路向家里去。我的伙计已上了船,他即使打什么歪主意,也是枉然,总不能抱着一捆布往江里跳吧?何况他是我多年的老伙计,对我忠心得很……”
韩小铮道:“你为何要赶着回来而不与他同行?”
中年汉子道:“我得回来料理布庄的生意啊!我出去之后,全是我老婆一人打理,她终是妇道人家,如何顾得过来?”
说到这儿,他又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一想,当初要是在店铺歇上几天,我与伙计一道坐船回来,那样他可能也不会死了,我的布料也不会弄丢!”
看样子他对他的伙计挺不错的,眼圈竟红了——当然,也可能是心疼那批布料。
中年汉子接着道:“船也不能直接到我们这儿,还得再转为路上走,大概有二十余里,我的伙计便在这一段路上暴病而亡。等到有人将此事告诉我时,看到的只有一具尸体与一辆空车,连马也不知所踪。”
韩小铮的眉头皱了起来:“暴病身亡?未免有些蹊跷吧?”
中年汉子道:“我本也有如此想法。好端端的一个壮得像牛般的人,怎么说死就死呢?但我找金老郎中看了,他老人家也说是暴病身亡,他的话,自然是没有错的……”
“金老郎中?”韩小铮道:“他的话这么可信吗?”
中年汉子道:“方圆百里,谁不知金老郎中不仅医术超凡入圣,医德更是令人钦佩!”
金老郎中果然像个仙风道骨之人,他的满头银发便足以让人心生敬意。
这一次,韩小铮没有蒙面闯入,而且是在白天才进金老郎中的家。对那些浑身铜臭的人吓唬一番无妨,但对金老郎中这样的人,就不宜为之了。
当韩小铮提起那事时,金老郎中的神色变了变,尽管是一闪即逝,却未逃过韩小铮的双眼。
金老郎中对被毒蛇咬了的一位农夫细细叮嘱:“这些药是捣碎了外用,这些是煎了内服,煎好之后要等到半温时方可用,也不要加糖,一个月内不要让伤口见水,忌辣、忌酸……”
农夫及他的亲属感激地向金老郎中告辞了。
金老郎中道:“阿南,关门吧,今天我有些累。”
“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将门关上。一只猫从一旁窜了进来,一头撞在小男孩的腿上,小男孩便追那只猫去了。
金老郎中默默地坐着,他的神色极为复杂,似乎正陷于一种难以挣脱的矛盾中。
韩小铮也一言不发,静静地坐着,他已断定金老郎中会说点什么。
果然,金老郎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般,他道:“这二个月来,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使我寝食不安,我于心有愧啊!”
他的一双苍老的眼中有了浊泪。
韩小铮忙道:“老先生有话慢慢说,也许这只是你过去苛求自己了。”
金老郎中摇了摇头,道:“二个月前,布庄的赵掌柜让我去替他的伙计看看,究竟是如何死的,我一看就知是中毒死的,可我还是对赵掌柜说是暴病而亡……”
韩小铮心头一跳,暗想:“不知他为何要欺骗赵掌柜?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他极想问个明白,但又不忍心追问这样一个白发苍老的老人。
金老郎中缓缓地道:“赵掌柜哪儿会知道在他找我之前,便已有人找过我了。”
“那人是谁?”
金老郎中道:“他是西村的一个瓦匠,我怎么也没想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人,竟是蛇蝎之徒!”他的手因为过于激动,开始颤抖了。
金老郎中的眼中闪出痛苦之色:“此人叫任达,那天,他找到我,对我说明天‘足尺布庄’的伙计便要死了,到时如果有人让你去看尸体,你一定要说是暴病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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