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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嫂子电话都打疯了,前脚把珊珊送回寝室,后脚我立刻给她回了个电话。
果不其然,她焦急万分地询问我康康的下落。我说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恶化,然后转院治疗,现在已经稳定了。我嫂子提出要见康康,立刻被我以康康正隔离给搪塞过去。
其实这样骗我嫂子我心里也特别过意不去,但是说出真相就不只是过意不去那么简单了。我不敢回医院见我嫂子,怕一个没把握住就透露出什么。虽然我嫂子人特别朴素,但她对康康源自母亲的关心,也让她分外紧张康康的一丝一毫,只怕没那么好骗。
不能去医院,我实在不知道去哪好。只身跑到图书馆,又什么也看不下去,还害怕遇到熟人问三问四,更是不知道如何应对。
最可怕的是,中午何孟言电话打过来了,也是问我康康在哪。
我嫂子能骗,何孟言怎么骗?
我说康康挺好啊,躺医院呢,怎么了你要找他?
何孟言果然一眼看出我的谎言:“我现在就在医院,他躺哪?”
好烦啊,宋西辞不让我说出他找我的事情,但如果不说,我怎么应付何孟言的追问。我干脆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我在学校,上午有点事,康康怎么了?
何孟言没表示出对我的信或不信,他说你快来医院吧,康康不在这。
我去医院的一路都特别忐忑,还好我嫂子已经回去了,不然肯定演不下去。
见到何孟言的时候,他站在病房内狠狠训斥着康康做看护的护士,何孟言不常骂人的,他今天态度也是有些诡异。
“康康呢?”我冲进去,装作很焦虑地来回张望,“怎么不见了?”
“说是有人冒充康康家属带走了他。”何孟言简单解释,然后叹了口气道,“我找人看一下,到底是捣的鬼。”
我突然冷静下来,这种时候,让他查出来是宋西辞做的不好,查不出来也不好。为了让我不那么被动,也为了装得更真实,更能体现出我作为康康姑姑的急躁不安,我一把扯住何孟言的领口,拉了他个措手不及。
“是不是你做的?”我狠狠逼问,“是不是你绑走康康,还在这猫哭耗子?”
何孟言愣了一下,然后直直注视着我:“你觉得是我?”
我松开手:“我不知道,我谁都不敢信。你一来康康就不见了,我不能不多想。”
“你是该多想。”何孟言不急不躁地理了理领口,“不过不是我做的,我会让人查一下这件事。我今天来是为了接你走,下午有个股东大会,你应该参加。”
我故意摊在沙发上,将脑袋别向一侧:“我不去!孩子下落不明,我怎么有心情去?”
“这不是看你心情的时候。”说完,何孟言转身就走,“你先冷静一下,我先去找人处理这边的事情。停车场见,我等你。”
看着他笔挺而落寞的背影,我一瞬的有些自责。我故意表现出对他的冷漠与猜忌,不过是为了不让他起疑心。
其实要说我从何孟言算计我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大概不可能。毕竟,就算我能原谅他利用我,我怎么原谅他间接夺走我的孩子,夺走我做母亲的资格?
何况那之后,他不管不顾地坚信是我为了股权害死滕思芸,他对我没有半点信任,也没有半点仁慈!
这样想来,就算我也算计他,我也猜疑他,那又怎么样?
我在空荡荡的病房里一个人坐了很久,就坐在康康躺着的那张床上,仿佛他的气息他的味道都还在。可是现在,他被我在宋西辞的手上,还不知道会不会吃苦头,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害怕地瑟瑟发抖,亦或叫着要姑姑或者要妈妈。不知道宋西辞有没有那个耐心,会不会恶言相向,甚至拳脚相加。
等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楼,坐上何孟言的车时,他正对着手机发呆。
难得,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不在做任何事情,只是发呆。大多时候,即便是等待的间隙,他也总是在安排工作或者翻阅文件中度过。
我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上面跃然一个女孩的身影,抱着吉他安静地坐着,目光向下,并没有直视镜头,但是依然掩饰不住眼神中的灵气与悲伤。
“挺漂亮的。”我随口道,虽然我意识到看别人隐私不好,但是找不到更好的开场,“新目标?”
何孟言掸了我一眼,把手机揣回去,没说话。
半路无话,看着窗外,我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儿是素未谋面的雅婷,一会儿是诡谲莫测的宋西辞,一会儿又是缠绵病榻的小侄子,甚至有那么片刻,我脑海中还冒出何孟言手机屏幕上的女孩。
“她叫卜悦。”突然,何孟言开了口。
“什么?”
“你刚才看到的女孩。”他淡淡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和宴哲一起,在香港的时候。她当时看上去特别忧伤,就是静静地坐在那啥都不干,看上去就冷冷清清的,一股莫名的忧郁气质。香港那边大多数都说粤语,但是这个女孩一口很流利的普通话。宴哲想搭讪她,就问她叫什么,她说叫卜悦,宴哲说好名字。”
我心里把“卜悦”两个字重复了几遍,一下子明白何孟言想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他自嘲地笑了笑:“卜悦说,的确是个好名字,但是我姓卜。卜悦,就是不悦嘛。”
在何孟言口中,除了滕思芸之外我只听说过一个女孩。就是他笃信是我帮助滕思芸自杀的时候,告诉我,即使我和“她”很像,他也无法原谅我。
我那个时候就很疑惑,这个她是谁。但我没有问,因为那是何孟言对我只有仇恨和轻视,怎么可能屑于同我分享他的故事。
而且这个名字,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如果我没有记错,如果我尚且记忆力良好,那么那时候何孟言在尊煌酒醉,周医生喊我去接他,他拉着我的手,叫得就是“卜悦”的名字。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理智和感性同时促使我这么发问,何孟言突如其来的分享让我很是局促。
“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他正了正身子。
我点点头,觉得就此打断他的回忆未免太过残忍,于是问道:“后来呢?”
“三年前的今天,她死了。”
我一惊:“怎么死的?”
“自杀,和我母亲一样,跳楼。”何孟言深吸一口气,“死前给我打了一通电话,我特别想劝住她,但是没有。电话打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当时我在美国,回来的时候人已经火化了。”
“她……为什么自杀?”
“因为吸毒。”何孟言说这些话时很果断,没有半分遮掩,“当时她以为我会娶她,结果我没有,然后她就莫名其妙染上了毒品。我可能是觉得对不起她吧,也想过要让她戒,但是看她那么痛苦,跪在地上求我给她钱的时候我就受不了了。之后她的一切要求我都会满足她,她要多少钱我也都给。我以为这样,就是对她好……直到……”
我弱弱道:“直到……?”
“直到我在美国被公事缠着头疼的时候,卜悦给我打了通电话,说她受不了了,她不想当一个一辈子离不开的毒品的人。这让她感觉不自由,她想死,只有死亡能让她摆脱。”何孟言试图很冷静地说完这些,但我听得出来他声音在颤抖,“我当时以为她开玩笑,就说你别闹了,我现在很烦,等我回来,我回来好好陪你出去玩几天,你想要什么都给你买。然后卜悦说,她没开玩笑,她在楼顶……”
后面的话,何孟言词汇组织得不再严谨而清晰,我知道,这是他情绪上涌的体现。
何孟言说他从美国回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周晏哲,周晏哲当时从香港回来,在机场见到的第一眼,他就一拳打得何孟言嘴角一片鲜血淋漓。
在周医生眼里,卜悦虽然自我又任性,但她自由而美好。她本来有更美好的生活,更广阔的天空,是何孟言要拴住她,在香港拴着不够,还把她拴回了北京。最终,何孟言给不了卜悦想要的,卜悦就去尝试其他出路,试到最后就试上了毒品,走上了死亡。
关于这一段,何孟言描述得不甚清晰。关于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关于卜悦是怎么从香港来的北京,两个人又怎么爱恨情仇,他都没有说清楚。
可能是这段故事太残忍,也可能是太杂乱,总之何孟言选择模糊过去,不要那么直白展示于人。
“都过去了。”我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词汇,只能用最土最朴素的语言规劝,“你也别想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我可能是有点克人吧,从我母亲,到卜悦,再到我姐,一个个都这么离开我。”何孟言凄凄惨惨道,“所以你知道么,我现在特别不安,我很怕康康出什么事。我知道你很烦,你很担心,你怀疑是我对孩子做了什么,我都能理解。你怀疑也是对的,毕竟关心则乱。但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冷血。”
他没我想的那么冷血。
我怎么总觉得,这句话不像是解释,而是……哀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