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元到梁州,一路向西北而去。大约十来天左右,即将到达神京。
这日,晴空碧朗。从大山中走出的尚青与乔珠儿放眼看去,万山积残雪,流露一丝青翠,可谓“一点藤径绿,万点雪峰晴”,让人心旷神怡。
算算日子,已是腊月二十八。
神京已在前面不远,巨大的城墙如一条巨龙盘桓在大地上。等走近时,越发觉得雄伟壮观。整座城墙完全是用巨大的青石一块块垒砌而成,久经风雨呈现一种灰青色。临近春节,沿着城墙外面挂着一串又一串的大红灯笼,看起来颇为喜庆。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但奇怪的是城门口聚集了一队队带刀持枪的士兵,神色冷漠,走来走去,身上的金属盔甲索索作响。
尚青和乔珠儿牵着马走过来的时候也被拦住了,这里似乎过于戒备森严,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何等大事,过往之人要一一审查。
两名带刀士兵仔细询问了尚青几句,便放他们进了城。进城的那刻,尚青明显感觉到想要出城盘查更为严密。
笔直的青石街道又宽又阔,两边店铺林立,人来人往。腊月二十八,正是贴窗花春联的时候,家家户户红红火火,喜气昂然。虽然如此,尚青还是察觉到一丝异样,街上的行人似乎都来去匆匆,纵然买些年货,也没有往常那般惬意自在,似乎都不愿在街上多做停留。
而他和乔珠儿进来城中不到一刻钟,便遇见了两队带刀的官兵。
“公子,这儿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乔珠儿说道,她不像尚青从未来过神京,以往的神京街道上行人并肩接踵,熙熙攘攘。也从未有这般森严,官兵四处可见。
尚青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多说。
周先生在他动身去南蜀后,也就赶往神京来了。他们暂时住在城南朱雀大街,尚青虽然不知道地方,但乔珠儿熟悉。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他们找到了周先生说的那家院子。
正好坐落在一家客栈旁边,暗红色的围墙,门口有一棵杏子树。此时,树上残留着点点白雪,仿佛盛开的杏花清冷娇艳。红漆大门上贴着一副对联,尚青认出了那是周先生的字,字体清瘦,骨力强劲:伏枥犹存千里志,添翼更上九重天。看来,周先生也不服老呀!
尚青拉起门上铜环,“当当”几声。
一会儿,传来粱褚的声音,“谁呀?”
大门打开,“原来是尚公子来了。”粱褚惊喜地说道,他看了看,尚青身边竟然还有位年轻漂亮的女子,不由问道:“这位姑娘是?”
乔珠儿连忙道:“奴婢乔珠儿,暂添为公子丫鬟。”
粱褚听了,心下虽然奇怪,也没有多说。“赶快进来吧,先生这几天一直念叨着尚公子你呢。”
“尚青哥哥,你终于来了。”大厅中走出来一位发髻高盘的女子,眉清目秀,正是陈淑宁。她一脸笑意,两个小酒窝很是动人。“咦,这位是嫂子吗?”
乔珠儿听了,脸色微红,不愧是欲魔宗弟子,生来就是演戏的行家。这一幕落在陈淑宁眼中,就仿佛大家闺秀被说中心思一般。再看乔珠儿,她没有答话,反而偷偷地瞧了尚青一眼。
尚青摇了摇头道:“这位是乔珠儿姑娘。”
陈淑宁露出一副晓得模样,尚青知她误会了,也不作解释。这种事情从来是越说越乱,再则他也怕落了乔珠儿面子。
等他们走到大厅的时候,周正清的声音从一旁房间传来:“是尚青吗?”
“先生。”尚青赶紧走了过去。陈淑宁则拉扯着乔珠儿在一旁歇息。
周正清看起来比之前更瘦了,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衣,也掩饰不了他身体的单薄。这让尚青心中有些难过,“先生,你得保重身体呀。”
“舟车劳顿而已,不碍事,等一巍蟾宫折桂了了我心愿,我就可安心回江南独享晚年了。”周正清笑道,看起来精神头很好。
“一巍兄呢?”尚青听他提到黄一巍,才想起来黄一巍似乎不在此地。
“皇太子今日安排了家宴,一巍赴宴去了。”周正清说到这里,眉头微微皱了皱。
尚青听了,也是微微惊讶。皇太子安排家宴,黄一巍竟然能去赴宴?他来神京才多久,怎么会和皇太子这般亲密。这可非同寻常,那毕竟是家宴,不是一般臣子可以参与的。他看了看周正清有些阴郁的脸色,知道不好在这话题上牵扯太多。
便将城中官兵戒严的事情说了,周正清听了也不惊讶,却是道出了一个让尚青震惊的消息。
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九公主殿下失踪了。
公主失踪?这怎么可能?整个皇宫大内侍卫无数,纵然是先天高手想要从中掳走一人都无法做到。更何况,九公主作为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子女,特意安排了阴阳二叟贴身保护。
阴阳二叟是何等人物,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是赫赫有名的一流高手,更别说他们二人心有灵犀,拥有一套合击之术,一般的先天高手面对他们俩都奈何不了。
可即便如此,三天前,九公主殿下无故失踪,连一直保护她的阴阳二叟也都失去了踪影。三人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无数官兵怎么寻找都没有发现一丝线索。致使皇颜大怒,都砍了好几个人的脑袋。
尚青沉吟一会,缓缓道:“这事怎么听起来都蹊跷,皇宫大内守卫最是森严不过,高手众多,那公主殿下肯定不是被绑架了。”
周正清摆了摆手,道:“不提这事,多半是小孩子背着父母出去玩去了。”不愧是当年在朝堂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这等在他人眼中的大事在他眼中却是不值一提。
“嗯!”尚青又和周正清说起了他在南蜀的事情。
“当年冲之兄在江湖上怕也有不少仇家,你千万得谨慎些。”周正清没有多说其他,在他想来,宁不归在江湖就如同他在朝廷,虽然都曾一手遮天,但遗留的仇家也数不尽数。以至于现在都隔了二十来年,他来神京也不敢透露身份。
尚青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这夜,吃过晚饭后,尚青遇见了黄一巍。
黄一巍风采依旧,但越发的沉稳。他也算年少成名,如今距离鱼跃龙门只差一步之遥。
两人坐在一起闲聊许久,一时间也如同年幼时,关系亲密无间。
“先生似乎对你接受皇太子招揽有些不满?”尚青最后终于道出了心中的话。
黄一巍听了,只是淡淡笑了笑,径直饮了一小杯酒。
“当今圣上在位三十八年,生性多疑,对皇太子一直不满意。”黄一巍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看着尚青说道:“皇太子的地位并不稳固。”
“你既然都清楚明白,为什么还要参与进来?”尚青如周正清一般皱了皱眉,若想立足朝廷,群龙夺嫡之事能不参合就不参合。哪有人像黄一巍这般,都还没有通过殿试就敢投身进去,这不是授人把柄吗?
“自古以来立长不立幼,现下神京已经是满城风雨,容不得你独善其身。”黄一巍说这话时,眼神熠熠,非常的坚定。不过,他下一句话又让尚青迷糊了,“虽然,我并不看好皇太子。”
尚青双眉一挑,道:“那你这是?”
黄一巍的一双眼睛在火光中深邃悠远,他幽幽道:“可是皇太子身下有一位当今圣上看重的好皇孙,纵然此次春闱不能拔得头名,皇太子已经承诺,等我补名进士便可为皇孙讲师。”
尚青听他说到这里,心中猛然生起一股寒意,突然有种不认识眼前这位曾经的同窗,不由道:“你这算是渊图远算吗?”
“不,这只是一种忍耐。”黄一巍淡淡道,“官场上资历很重要,现在我纵然能在春闱上独占鳌头,乃至简在帝心,也改变不了什么。可若是能成为皇孙讲师,待他即位之时,这大虞江山便任我指点,而我将改变整个大虞朝。”说到这里,黄一巍神色激动,“想我堂堂大虞朝纵横三千里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处天地之中央,自古以来便是泱泱上国,如今竟然还忍受东海瀛荒作乱,西南黑白蛮夷猖獗。这几年更是与北方大蒙连连交战,军需损耗难以言表,治下之民赋税繁重,几近穷途。而穷需变,变则通,通则久。”
“古人言: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我愿享天下之利,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同天下之忧。值此乱世,挽大厦之将倾,革旧换新,在所不惜!”
这话说的很狂妄,但尚青却在黄一巍双目中看到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火。他不是燃烧自己,就是要燃烧整个世界。
这一晚,尚青久久不能入眠。
他想了许多,黄一巍已经找到了自己生存的使命,而他的道路尽头又在何方?
窗外,一轮明月皎洁。
他突然想到了宁先生,如大鱼负天而行,无惧天关,纵死也要看一看青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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