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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沈如故搭了黄包车去云锦坊,秦修远人就在阁楼上。
秘书朝阁楼上叫了一声:“秦少,人来了。”
不用秘书说,秦修远早已经听到坊间的动静,他一直掐着时间算着她来。
之前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竟然等得有些急,当他听到了她轻缓的脚步紧紧呡成一条直线的唇角,松了弧度,轻轻上扬。
他缓缓起身,站在阁楼的走廊上,向下俯视着,她今儿个不用上学,换了一身素雅的旗袍装。
上面带着点点的杏花,与她的妆容相称,直顺乌黑的长发散在后头,两鬓稍稍微微卷了点弧度,用卡子别在了脑后以至于头发不会凌乱。
南京这边很多女子上租界那边烫头,穿着洋装,涂脂抹粉都是用舶来品。
那些女子和沈如故不一样,她虽然是江北来的,却让秦修远觉着她更有江南女子的韵味。
“来了!”他的话语总是清清淡淡,好似绵绵的细雨。
沈如故点点头,她看了一眼坊间专心做事的工人,最后视线落在了秦修远的身上:“现在就走?”
“对,司机等再外头,听咸亨酒楼的伙计说那个洋人买办已经到了。”秦修远一边回道,一边往下走。
他走得很慢,步伐并不稳健,在沈如故的印象里,他和走路慷锵有力的沈崇楼截然不同。
秦修远极其绅士地给她开了车门,请她先进去。
或许是因为带着点紧张感,沈如故在钻进去的那一刻,一个没注意,差点磕到了头顶。
好在柔软宽厚的大掌挡住了车门框,她朝他用一个眼神道谢,秦修远唇角露着些许淡笑,两人都没有说话。
秦修远也上了车,他的拐杖顶端,随着车子颠簸,时不时不小心地碰到她的膝盖。
沈如故有些后悔穿旗袍出来,虽然开襟不算太短,但身侧的燕子扣,扣到膝盖下面一寸便没有了。
和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坐一起,难免觉着有些尴尬,若是换了沈崇楼,就算旗袍下摆开到膝盖也不会觉得别扭。
感觉到身边的人不自在,秦修远睨了一眼那白皙的小腿,紧接着将颈脖上的云锦围巾抽下来,然后递给了沈如故。
她微愕,秦修远见她没伸手接,凑近,直接将围巾展开,盖在了她的双腿上。
一下子,展开的围巾挡去了大片的风光。
他那温吞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以后坊间给你定制的旗袍,我会让人多给你织上两颗盘扣,盘扣的样式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彼时和秘书说就行。”
难为秦修远观察这么细致,那么,刚刚他看了她的双腿?沈如故想到这里,双脚下意识地往围巾里面缩了缩。
车窗一直是打开的,路过鸡鸣寺之时,道路两盘的樱花和杏花都开了,纷纷扬扬落下来,随风飘拂,有好几瓣落在了沈如故以及秦修远的身上。
那粉红色的樱花,白色的杏花,停在沈如故身上时,竟让人一时间分辨不清楚究竟哪些是绣出来的哪些是刚刚飘进来的。
秦修远瞧着她的发丝间夹着一片,对她道:“别动。”
沈如故不知道怎么了,疑惑地和他对视,秦修远将花瓣从她的发间捻下,放在了他的掌心。
“南京这会儿,白玉兰、杏花、樱花都开了,随时都会落人头上,像个调皮的孩子。”秦修远说着,脸上的笑意更浓。
沈如故瞧着男人好看的侧脸,有些失神,这样好看的人,偏生落了个腿疾。
忽然,秦修远侧过脸,和她四目登对。
依旧是温暖的声调,可是,却带着点凉意,他凝视着她,问:“你在可怜我?”
沈如故急忙摇头:“没……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如此问。
沈如故哑言,当她瞧见秦修远眼里点点的亮光时,好似那点点的希望都会因为她一句话消失殆尽,最后他的世界变得一片荒芜。
“我只是……有点心疼。”她说口之后,心里这些天的闷沉感顿时没了。
说这般话不为讨好秦修远,只因,她是真的心疼。
这世道,似乎没人像沈崇楼那样生下来就是一块宝,长大了还是一块宝。
她在秦修远的身上,总能看见自己的影子,他们都是外表再如何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早有情绪涌动。
秦修远怔住,缓了一小会儿,这才往后面靠着,她替他心疼?
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咸亨酒楼的伙计,瞧见秦家少爷来了,急忙上前,将他往楼上引。
秦修远腿脚不便,一般在云锦坊,他不轻易上阁楼,若要上去便待上一整天。
那个洋人买办没有注意细节,直接将酒席定在了酒楼的三楼,对于秦修远来说,上去挺吃力。
沈如故就跟在他的身旁,她的内心很挣扎,扶他还是不扶他?
挣扎过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扶秦修远,对方看出她的动机,即刻抬手打住。
只听他说:“不用你扶,我自己可以。”
这样的语气,较之先前和她说话,要冷上几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禁忌,秦修远的禁忌,貌似就是他那条腿,沈如故停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去。
秦修远的余光里,是沈如故很尴尬收手的动作,他的腿坏了之后,他早就习惯没有人扶的日子,就算是秘书他也不让。
方才她是好意,他的反应大了些,倒是让他有些歉意。
平常沈崇楼会教她法文,加上进了女大,法文先生也会教她,在沈如故的帮助下,秦修远的生意谈得很顺利。
几人坐在一桌吃饭,那个洋人,点了些酒,要和秦修远喝。
若是她没记错,秦修远只喝茶,不出所料,秦修远将酒推了回去,摆手拒绝。
那人却将苗头转向了沈如故,穿旗袍的女人,身段凸凹有致,很吸引人,尤其是洋人。
洋人眼里面带着点点的浓色,绕到了沈如故的身后,拿着酒给她倒了一杯。
沈如故解释自己不是那些大剧院的小姐,陪跳舞还陪喝酒,洋人却对着她说着不入流的话。
大致的意思就是:秦少没有太太,既然会带你出来,自然你是他玩过的女人,陪一个也是陪,陪两个也是陪,装什么清高。
坐在沈如故身旁的秦修远,眼皮轻颤,脸上之前谈好合同的喜悦再也找不到,一如既往清冷到冷漠的脸,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沈如故纤白细嫩的手,紧拽,关节泛白,这样肮脏的话,她不能容忍。
她看了一下身边的秦修远,他和寻常没有什么两样,手里还拿着筷子,夹住了餐盘里的虾。
也是,他听不懂法语,自然不知道这个洋人在这么羞辱她。
沈如故就要站起来,哪怕这个洋人还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也待不下去了。
秦修远的手却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沈如故起不了身,她瞪大着眼看着秦修远。
他就算再听不懂,瞧见洋人给她倒酒,也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秦修远还真当她是来陪人喝酒的?
她要甩开他的手,却被秦修远拽得更紧,沈如故甚至感觉到疼。
秦修远空出来的手,拿起旁边已经密封好的合同书。
他的手离开沈如故,紧而,两只手捏住了合同书的中央,将合同书撕开变成了两半,扔在了洋人的脸上。
洋人因为没有被人扔过东西在脸上,怒骂着,很是难听。
秦修远拉住了沈如故,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告诉他,我不与不懂尊重二字的人合作。”
沈如故如实将这话翻给洋人听,那洋人听到这里,带着羞愧停止了怒骂。
瞧洋人的样子,好似要和秦修远解释,秦修远却拽住了沈如故的手,将她的手裹在了掌心。
他拉着沈如故就往外头走,步伐急切踉跄,沈如故有些懵。
可当她缓过气,心里竟然生了疑,莫不是秦修远听得懂那洋人说的话,不然,为何他如此生气?
倘若他真听得懂,又为何,让她陪他来谈生意?
沈如故很想问,可她又不知道怎样开口问,于是,当秦修远走到楼下的时候,两个人都站稳。
她极力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用法文,试探的口吻说了一句:“Affinité-prédestinée-a-toujours-possible-de-les-rencontrer。”
若是他能听懂,定然会有所反应,若没反应,便是她多疑了。
结果是,秦修远没有反应,他依旧往前走着,她跟了上去,彼时,他已经打开了车门。
望着迎面款款而来的沈如故,那一刻,秦修远期望时间定格。
她的美,如此动人心魄。
有的人,带着目的接近别人,却不想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沈如故不会知道,他的心,随着她那一句法语,好似平静的水面砸进的石头,扑通一声,扰乱了一池春水。
她说的话,他都听得明白:缘分总是可遇不可求!
秦修远让司机先送沈如故回颐和路的公馆,沈如故向他道了谢。
车子调头离开,她下车后却不料沈崇楼提前回来了。
此时,沈崇楼就站在公馆门口,那双鹰厉的眸子,带着血红的神色,死死的凝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