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
血光。
腥臭。
到处都是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夜晚的天空被彤红的血光燃得透亮,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烤灼血肉的焦臭味。
燕飘零像条死狗一样躺在火海中。浑身灼疼难耐,已经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那股焦臭味。可是,他一动都不敢动。
他在装死。
他只敢将眼睛偷偷张开一线。
眼前是一座人间地狱。
刀光共斧影一色,残肢与人头齐飞。
金属交击之声零零星星,惨叫声也已经很稀疏了。
忽然,一颗赤发头颅被冲天热血撞起,凌空翻滚,兀自狂吼:“我好恨!”
燕飘零失声惊呼:“怒!”
惊呼已喷到嘴边,陡见血淋淋大斧,燕飘零急伸拳头塞住嘴。
心里却莫名一疼。
刺疼!
剧疼!
疼得燕飘零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抽搐。
咦?我的心怎么会这么疼?
我为什么叫“怒”?
我认识那个人么?
这时,无头身躯木立,双手无意义挥动,被持斧大汉一脚踹翻。
熊熊火光中,持斧大汉须发戟张,血肉斑斓,活生生一地狱恶鬼,反手一抹脸上血浆,豹眼环顾,“还有会喘气的没?”
“没啦。”
“都死绝了。”
零星应答来自周围手执兵刃的大汉,正踢踩满地尸体,随手补刀。
一名大汉走近躺得像条死狗的燕飘零,一脚踏住他小腹,手里弯刀滴血。
那脚正踩着燕飘零上腹上的创口,疼得他冷汗直冒。
弯刀已经抵到了鼻尖,大块血浆顺着刀尖砸下鼻端,滑入鼻孔,浓浓咸腥直窜脑门。
燕飘零死命咬住拳头,强抑烦恶,死忍创疼,不敢发出一点点的动静,心里反复念叨:不是真的,一定是梦,不是真的,一定是梦……
可是,烈火灼身、浑身创疼、鼻孔咸腥,都令他毛骨悚然……
不会是真的吧?
燕飘零的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线。
在一团乱麻中,他惊骇地发现,自己成了一名上古部落的少年,眼睁睁看着营寨被焚毁,部族被屠绝。
那位被一斧砍头的人,竟然……竟然是自己的兄长——部落首领拓跋怒。
可是……
怎么可能?
一定是做梦!
我只是二十一世纪地球天朝一所野鸡大学的一名以逃课为业的差等生啊!
怎么可能突然就成了上古部落的少年了呢?
绝不可能!
一定是梦!
可是,好像被刀子锯成一条条的心痛,被怒火快要涨爆了的胸腔,遍布全身的剧烈伤痛,都真真切切地告诉燕飘零——这是真的!
还有那轻轻碰触鼻端汗毛的滴血的冰冷刀锋……
那刀终究没有砍下来。许是砍得手软了。
持刀大汉收回踩住燕飘零小腹创口的大脚,拖着刀晃悠悠地踱向持斧大汉。
持斧大汉又喝令四处点火,把整座营寨都燃着了,才率众大摇大摆走出。
燕飘零死死盯着那些背影,不知怎么地,竟然认得他们是西边申屠部落的人,恶鬼般的持斧大汉正是申屠部落首领申屠猛。
正盯着那些穿出火海的背影,燕飘零忽觉灼热难当,胸闷气紧,急环顾周身。
熊熊大火被劲风催送,正“呼呼”蔓延过来。身旁一具抱着婴儿,被劈成两半的女尸也被点燃了,腥臭扑鼻。
燕飘零急要爬开。忽又瞥见,那些人还没走远,正在木栅栏外观望。一挪动,准被发现。
怎么办?
偷眼张望,营寨外围火势正逐渐合拢。
燕飘零心中一动:如果火势合拢了,就能遮住外面的视线,爬行就不被发现了。
可是,烈火灼身,整个人都快要被烤熟了。
然而,时机未到,想要保住小命,就只能强忍。
拳头都咬出血来了。
突觉脚面灼疼,却是鞋面和裤脚都点燃了。
燕飘零大惊,本能地就想扑打。忽心头一颤,本能感到有目光投射过来。只得死死咬住拳头,一动也不敢动。
火苗从脚下迅速窜上,点燃裤脚,烧到大腿。
燕飘零惊觉两腿中间某个部件也灼疼了,一时悲从中来,完了,熟了。
含泪望去,营寨外围的火势终于完全合拢了。
燕飘零一把扯掉腰间燃着的兽皮围裙,身上的粗麻布衣却又烧着了。
慌乱间,瞥见身旁几具尸体下面流了大滩血浆。
急滚过去,也顾不得腥臭了,只管在血泊中打滚、蠕动,直到浑身挂满了血浆,才总算把火灭了。
整一血人,挣扎爬起,环顾四周,到处都是熊熊烈火。
燕飘零一头冲向营寨大门。
才走两步,又生生刹住。
那些人走的就是大门,冲去岂非自投罗网?
一咬牙,返身窜进后面火海,在“噼噼啪啪”烈火中逃窜,直烧得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走到营寨后门,后门却已被熊熊烈火封住了。回头看时,后方火海已合拢逼到身后。
燕飘零一咬牙,抱头撞向火门。
火门轰然倒塌,整个人跌了出去。
眼前一黑,夜风扑面,一激灵,顺势往前滚出几丈。
燕飘零趴在地上狂喘息。
心一松,才感到浑身创痛,疼得直打罢子,只恨不得晕死过去,逃避这该死的疼痛。
忽又一惊,急摸索某处,还好,没熟透。
稍稍回过神来,燕飘零又一愣,抬手就扇了自己几个耳光,低低呼喊:“快醒醒啊……”
没有变化。
又狠狠抽了几巴掌,脸都肿成猪头了,仍然无法从这可怕的梦境醒脱。
见鬼!
到底啥情况?
瘫卧露水打湿的冰冷杂草,燕飘零双眼无神地望着不远处仍在熊熊燃烧的大火,头脑一团浆糊。
依稀想起,和几名同学一起逃课去游神农架,又不听景区人员劝阻,一头扎进莽苍丛林里。
在崖边山路艰难攀行,已快到神农顶了。为拍摄悬崖半空突出的一头石兽,站出一块岩石上,不小心,脚一滑……
想到这里,燕飘零浑身一震。
穿越!
这两个字,就像惊雷在脑海炸响,炸得整个人都懵了。
天啊!
原来这一切不是梦,而是真的。也不知是摔死了还是怎么地,竟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重生成了一名部落少年。这倒霉孩子想必也是刚遭杀害,才被夺舍。
燕飘零细细体悟,感觉又不是简单的夺舍,而是两个灵魂融合了。
现在这具身体,既有燕飘零的意识,又残留了少年的情感和记忆。
无数记忆片段在脑海快闪:
父母亲双双倒在血泊中,幼小的少年趴在双亲身上哭得天昏地暗。也还年幼的兄长,狠狠抹干眼泪,抱起幼小的少年,在父母亲旁发誓,一定好好照顾弟弟……
年幼兄长把部落先人从动物姿态模拟出来的练体术拆分为一个个动作,手把手教给少年。可少年自小体弱多病,怎么都练不好。兄长总是不厌其烦,小心呵护少年脆弱的心灵……
少年丹田处有个异物,不断吞噬好不容易练起来的精气,练体术根本就练不成……
在这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里,如果没有兄长小心庇护,弱小少年根本无法存活。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屠杀,焚毁部落,屠绝族人,生生把兄长的头颅砍下。留给十多岁少年的,只有无尽黑暗。
燕飘零生性爱管闲事,还特易冲动,为此吃过很多苦头,总秉性难改。一了解少年惨状,就热血沸腾。少年残留的仇恨迅速融进灵魂,成了燕飘零的情感,已不分彼此。
感受着少年残留的情感和记忆,燕飘零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怒火填满了胸臆。
仰望夜空,燕飘零紧紧握住拳头,暗暗下定决心:既然我们已经融为一体了,我就替你好好活下去吧。”
……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了!
满腔仇恨,化为勇气。燕飘零似乎觉得寒夜山风已不那么劲冽,幽黑丛林也不那么阴森可怖了。
缓缓起身,紧握拳头,定定望着熊熊燃烧的部落营寨,眼睁睁看着熟悉的小木屋缓缓倒塌。
眼里也有熊熊烈焰燃烧。
这种烈焰,只有鲜血才能浇息。
良久,燕飘零一咬牙,霍然转身,大步走向待噬的兽口般的幽黑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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