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偷走了你的孩子?”
殷元这句话刚问出口,就忍不住想要打脸。
羊倌儿的物件是在王三家后面那个半山坡上发现的,而如今李婶儿又缠着王三不放,其意思很明显。李婶儿家的事情八成与这个王三脱不了干系。可再瞧瞧院落当中那个兀自扛着自己妻子尸身,一脸茫然,无所适从的王三,殷元又觉得对方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因为,王三看起来,太无能了些。
他一边拍着怀中的婴儿,一边看向李婶儿,嘴角则冲着院子里轻轻勾了勾:“你确定这事情是王三做的?就他这德性,别说是杀人埋尸,就是杀只鸡都未必能下得了手。”
李婶儿粗声喘着气,一双死白的眼睛紧紧盯着殷元怀中的那个婴儿。
“别盯了!再盯下去你也没招,倒不如说说看,你是因何怀疑王三的,没准小爷我还能为你做个主。”
殷元说着,往前跨了一步,见常泰提着剑正往屋子里赶,小手轻轻一摆,时间瞬间凝滞。
“喏,你的时间不多了。我人小,法力也小,顶多也就能再听你唠叨一阵儿吧。”
“是王三!就是王三和村子里的那些人干的!”
李婶儿几乎嘶吼一般的说着,只见脖颈处的皮肤剧烈的扯动,跟着破开一个洞,流出些腥臭的液体来。
殷元掩了口鼻,又往后退了一步。
“慢点说,你本就是个半死不活的人,这嗓子也就勉强能用,再不珍惜着,怕是肚子里有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婶儿大约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喉咙在跑风,动作僵硬的伸手想要去捂。可惜,这人死了,胳膊腿儿始终不如活着的时候灵便,才伸到一半儿就伸不上去了。她求助似的看着殷元,见这孩子也没有帮着自己的意思,这才放弃的将胳膊落回了原处。
“说吧!再不说这天都亮了。我虽不是道士,也不做这降妖捉鬼的活儿,可你闹的动静这么大,若是不忙着冥府的人将你拿了去,怎么对得起我如意娘亲身上的那块鬼牌。最重要的是,小爷我在这里,若只是单纯的看热闹,传到了冥君那里,怕是要说我娘教子无方了。”
殷元在这边絮絮叨叨,李婶儿却是听的稀里糊涂。她瞧着外头的常泰与村长似又有了要动的样子,忙从破洞里喷出一股气来。
“你看,我就说你的时间不多了吧。”
殷元说着,又随意的摆了摆小手,时间再次定格,空间再次凝固。怀中的小婴儿似乎感觉到了这奇异的变化,一双才睁开不久的小眼睛眯缝着,发出咯咯的笑声。
李婶儿看着殷元那张漂亮的小脸蛋,眼白渐渐下落,恢复成生人时的模样。
殷元知道,她放弃了,在他小施法术之后,放弃了抵抗,甚至是放弃了复仇。
“说吧,若是你的故事好听,我会帮你复仇的。”
殷元打了个瞌睡,寻了一张椅子坐着,然后低头逗弄着怀中的孩子。
“那夜,当我从后山回到家中,就见我家的门是开着的。”
“也许是你儿子半夜醒来看不见你,所以出去寻你了。”
“不可能!”李婶儿抬起了脸:“我记得很清楚,走之前,我是将门窗都锁好的,怕的就是孩子醒来之后看不见我会跑出去。还有,这个村子的模样,你也看见了。本就不大,且我当时就在家的附近,我的孩子若是醒来呼唤我,我绝对没有理由听不见。”
“你说的在理,请继续!”
“我虽是个妇人,但却不是个傻子。大门也好。卧房的门也好,都是我从外面锁的,就算我的孩子再怎么能耐,也绝对不可能从里头将其打开。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外人趁着我出门的这段时间,将我的孩子给抱走了。还有,我回来的时候,从王三家外路过,当时明明看见他家是亮着灯的,可当我发现孩子不见冲出门去大叫着孩子名字的时候,他家的灯却灭掉了。这难道不让人奇怪吗?”
“是很奇怪!”
“孩子没了,我心中隐隐知道就是王三搞的鬼,于是借着寻孩子的功夫敲开了他家的门,结果王三看见我就慌了,而且死活拦着不让我去他们家。再后来,我看见王三的娘,鬼鬼祟祟的从屋内走出来,不是他们偷了我的孩子,还能有谁?还能有谁?”
李婶儿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而她喉咙处的破洞也越张越大。殷元见状,有些不忍,在屋子中寻了一阵儿,见床头搁着一只碗,碗中还有些宽大的面片,就捞起一块儿甩手飞到了李婶儿的脖子上。刺啦啦,一股黑暗冒气,李婶儿痛苦的拧了拧眉,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被修复好了。
“临时的,撑不了多大时候,有话尽快说。”
“谢……谢谢!”李婶儿感激的看了殷元一眼,继续说着:“我心里知道,孩子失踪肯定是王三家在搞鬼,于是就想进屋子里找,可他们拦着,死活不让我进去。后来,村长来了,他听了我的话,便说自己进去帮我看看。”
“村长可找到你的孩子了?”
“没有!”李婶儿摇了摇头:“村长说他找遍了所有的房舍都没有看见我孩子的踪迹,说让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还说寻几个村民帮我。当时我信以为真,对他竟还满怀感激,后来才知道,这些人都是一伙儿的!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证据呢?”殷元抬眉:“瞧见了吗?我常叔叔,神都洛阳第一捕快。他告诉我,这办案是要讲证据的。若你有证据证明你孩子的失踪与村长,与这全村的人有关,我就让常叔叔帮你将这全村的人都给抓起来。”
“证据!我难道不是证据吗?”李婶儿说着,竟将自己的脖子探出老长:“我瞧的出来,小公子与这村子里的人不同,您不是寻常人。难道小公子竟也没有看出来,我是被人给害死的吗?”
“小爷一不是捕快,二不是仵作,三不是大夫,我怎么瞧的出来。”
殷元轻哼一声,说的理直气壮。
“小公子可知道菟丝子吗?”
“当然知道!”殷元瞳距一缩:“难不成,你的死还与这味药有关?”
李婶儿点点头。
“这些年,我一直被这些村民细致的照顾着。可名为照顾,实为监视,因为他们害怕,害怕我继续寻找我的孩子,害怕我发现他们辛辛苦苦隐藏起来的真相。可就在不久前,我无意中听见两个人的争执,才知道这些村民比我想象当中还要可怕的多。”
“真相?”
“是的!真相!当年我孩子他爹失踪的真相,以及我孩子失踪的真相。”李婶儿慢慢的后退,直到退至门柱旁,将残破的身体慢慢的靠了上去:“当年,我一心寻找被我前夫,也就是董卿卖掉的两个女儿。为了那两个女儿,我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将银子一股脑的塞给了他,让他带着银两去帮我赎回女儿。或许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大了些,竟被隔壁的王三娘给听了去。
那时,灾荒才刚刚过去,大家都过的不好,而我们家,则相对的好一点。王三这孩子虽老实,但他娘却是个厉害的角色,王三也很听他娘的话。他娘让他盯着孩子爹,他就盯着,让他抢了孩子爹的东西,他竟也下手抢了。东西抢了,自然不能还回去,可若是独占,孩子爹就不能活着。”
“所以王三母子就下了狠手?”
“下手的不是他们,是别的人。”李婶儿粗喘了一口气:“就在王三母子抢完东西,商量着如何处置孩子爹时,孩子爹瞧见了一个熟人,就是尚是少年的广茂。他本意是向广茂求救,谁知这事情竟被捅到了村长那里。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为何我家孩子失踪时,王三娘会行踪鬼祟,且死活拦着不让我进卧房,那是因为村长当时就在王三娘的卧房当中。他们两个,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私下里早就好到了一处。”
“我去!这信息量也是够大的哈,真没想到,村长人老心不老,竟还在村子里折腾出这样一件花花事儿来。”
李婶儿嘴角溢出一抹苦笑,接着说道:“那天夜里,他们窝在祠堂中商量了什么,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那夜全村的人都达成了一种默契,那就是让孩子他爹从这个人间消失,然后平分了那些银两。可想而知,当我听见这些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多么的惶恐,多么的害怕。我知道,凭我一个人的能力,我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所以我计划着先要逃走。”
“结果,你被发现了?”
“是,我被发现了!他们假意关心我,说是要熬粥给我喝,结果却强迫着我喝下了一整碗的菟丝子粥。孩子爹活着的时候是个放羊的羊倌儿,这菟丝子我自然也认识。这是一味好药,若是适量的服用对身体是有好处的,可若是过量,就会让人出现明显的恶心、呕吐甚至是抽搐,若是原本身体就有些不适,则会出现眼睛视物不清、咽部出血甚至是死亡。我,就是这么被他们毒死的。”李婶儿说着,低头,用手剖开了自己的腹部:“小公子可要瞧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