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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虽然能想到,这海面上下阴阳互换,但骨子里还是不相信,会有这么荒诞的事存在。
见师父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也不敢质疑,叹了口气,问沈佳恩和谢绝准备好了没有。
谢绝和沈佳恩点点头。我们四人都憋着气,并排站在快艇一侧的栏杆边,脚下用力,双手同时把着快艇的栏杆,晃动了几次,终于将快艇,整个掀翻了过去。
虽然做好了呛水的准备,但骤然翻转,快艇带来的强大水压,还是让我们毫无招架之力,咕噜噜吞了好几口海水,差点直接昏死过去。
我本来担心,快艇这么大,浮力也大,我们在海水下,如何能将它拖到海底,眼前却忽然一亮,鼻孔里腥咸的海水也退了下去,慢慢睁眼,就见自己好端端地坐在快艇中,头顶是从云层中照射下来的耀眼阳光。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四周能听到海鸥的叫声。
我们居然出来了。
看来师父说的也不全对。虽然我们先前确实阴阳颠倒,但其实海面之下,就是阳间,不需要沉到海底;而我们先前所在的海面,现在看来,才是真正的深海世界。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难得见到师父笑。这一刻,纵然头顶阴云密布,心中也是晴空万里。
只不过,师父只笑了两秒钟,就又恢复了过去严肃阴沉的模样。
我见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隐隐现出一条墨绿的色带,海鸥成群结队地往那个方向飞,心里一动,知道离海岸不远,松了口气。
想起先前施鲛说过的话,我心里始终耿耿,咬咬牙,硬着头皮问道:“师父,您……你当初真的……也做过那种事?”
谢绝和沈佳恩万料不到,我会这时候问这个,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师父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海面,慨然道:“有些事,终究还是藏不住的。”
师父说,二十年前,他和我一样,也有个志同道合的师兄弟,叫季爻乾。
他俩一同拜在墨门二当家符柏门下,表面上研习机关和木工技艺,暗地里,却学着反厌胜之术。
这反厌胜之术,是当年的墨门前辈,为了对付鲁班门的厌胜术,专门研究出来的。
那时候,旧事八门纷争不断,渐渐式微。墨门大当家钟天篷诈死,瞒天过海,暗中拉拢了一大批被八门扫地出门的弃徒,以重建新八门的名义,与海外势力勾结,企图一举毁掉捞阴八门。
师父当时年轻气盛,和捞阴八门的后起之秀,四处游走破坏,让化名千面侯的钟天篷很是头疼。
之后在东北宋家庄,千面侯当着师父的面,刺死了屠夫宋耀祖的女儿――宋大有。
而这个宋大有,是师父当年的爱人。
师父当时悲痛昏迷,隐约见着泰山府君座下、速报司司主包小司,带着宋大有离开,立即追了上去。
包小司告诉他,她和东岳大帝能够救活宋大有,不过有个条件,要拿他的命来换。
师父当时救人心切,根本没考虑太多,立即答应。
那泰山府君却没有马上要他的命,只是让他先处理完手头的事,等完事之后,去地府陪他。至于宋大有,也得等些时日,才能救活。
当时事态紧急,钟天篷带领的所谓新八门,已经将旧事八门,团团围在墨门机关塔外。
符柏让师父只身进入机关塔,说是寻求破解之道,其实藏了私心,想让他幸免于难。
墨门锁子连阴塔,是个机关重重的地方,稍有不慎,很可能就此葬身塔中。
师父凭着自身聪慧,扛到了顶层,却在顶层,见着了让他牵绊一生,也他痛苦一生的人――钟天篷。
没错,钟天篷,就是师父的生父。
眼看自己的同门,因为生父的执念,在塔外自相残杀。师父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内心悲痛,用反厌胜之术,打败并杀死了欺骗自己二十年的生父。
都说子弑父,是要遭天谴的。自那以后,师父的眼睛,就越来越看不清东西了。
他不管不顾,想赶在失明之前,见到宋大有,却被告知,宋大有早已元神俱灭,无力回天。
师父悲愤难当,提了把厚背大砍刀,将泰山府君殿搅了个天翻地覆。
而他也终于明白过来:当初泰山府君说的以命换命,其实要的,不过是他的一双眼睛。
泰山府君早就对钟天篷怀恨在心,他希望借由师父的手,除去这个眼中钉。至于师父会遭受怎样的后果,他并不关心。
用一个已死之人做筹码,泰山府君这买卖做得确实漂亮。
师父的举动,不仅触怒了地府中的人,也让向来与阴司打交道的旧事八门感到震怒。就在人人都要讨伐师父的时候,泰山府君却着人上来,替师父说情。
这个人,就是包小司。
包小司告诉八门的人,师父大义灭亲,本已不易;爱人离去,难免情绪失控。地府不会追究师父的过失,也不许任何人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找师父的麻烦。
等其他人走后,包小司告诉师父,他的眼疾不是没有康复的可能,宋大有也不是没有醒过来的一天。
他需要等,等二十年,等一个注定跟他有缘的人,登门拜师。
而这个人,就是我。
这二十年里,师父每天独自一人,在黑暗和寂寞中,苦苦煎熬。
当年的同门师兄弟,死的死,散的散,连他最亲近的师弟季爻乾,也因为不理解,离他远去。
而他师父符柏,因为看淡了世态炎凉,将符氏精工交给他,让他有个安生之地,等待宋大有和我到来的那天,卸去身上所有枷锁,自此不知所踪。
师父知道,泰山府君一直在利用他,一直在将他视作自己麾下的一员猛将,替他做着许多力不从心的事。
但他却始终猜不透,泰山府君这么做的用意。
他每天都在自责和痛苦中度过,慢慢试着,把这份心底的伤痛掩盖过去,埋藏起来。
他先前跟我说过:“做过了的事,就别去后悔;后悔,就代表你做错了。”
这句话,既是对我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我们三个听师父说完,都默然不语,原本只是对师父的敬畏之中,又多了几分怜惜。
我最是感同身受,对师父也越加亲近起来。
海水轻轻拍打着快艇。海浪听起来,竟也变得分外凄凉。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已经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问师父这些,同时也为师父忽然敞开心扉,向我们诉说这段痛苦的往事,感到有些意外。
空气里满是悲伤的宁静。隔了半晌,师父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我,幽幽地道:“一阳,你知道师父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吗?”
我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却摇摇头,等着师父自己开口。
师父却没继续往下说,又望着海面,莫名问道:“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我起初没反应过来,再一想,登时心里一动,似乎已经知道师父想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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