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留芳缓步走向紫萱，左右环视，在对位坐下。

　　“这位姑娘，”顾留芳的语气生硬，毫不客气，“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都说了不认识你，你别老跟着我了。”

　　紫萱强忍着内心的冲动，好声回道：“留芳，我是不会放弃的。”

　　顾留芳觉得眼前的女人有点不可理喻，自己明明不认识她却天天缠着自己。他替紫萱倒满一杯，说道：“姑娘，我最后再和你说一遍。我不认识你，你不要跟着我了。再过半月我就要和梅儿成亲了，你这样会让人笑话的。”

　　紫萱十指紧扣，一丝红色从指间渗出。她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一字一句道：“你不能娶她。”

　　旁边传来了醉汉们的肆笑。有人借此调侃顾留芳：“我们的未来姑爷，你看这可如何是好，人家伤心了呦。”随后便是哄堂大笑。

　　顾留芳但觉面子上挂不住，豁然起身，愤愤的瞪着紫萱，加重了语气：“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不可理喻，简直——”顿了顿，顾留芳终于吼出了最后几个字，“——简直不知廉耻。”

　　就像一把剑刺进了紫萱的心口，女子愣愣无声，那一刻间即使是呼吸也感觉不到了。

　　不知廉耻。她可是白苗圣女，她可是女娲后人。留芳怎么能这样说呢，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这还是她认识的顾留芳吗，这还是那个会都自己开心的蜀山弟子吗？紫萱觉得眼前朦胧，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却是堵在喉间，艰难的发出声来，一阵苦涩。

　　整个世界都在嘲笑自己，想哭却又不能哭。

　　这样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半个月时间很快过去。

　　这日孟宪镇上张灯结彩，所有人都知道，镇长要嫁女儿了。

　　大堂之上红幔起舞，火烛闪烁。宾客们把酒言欢，觥筹交错。顾留芳一袭红袍，春光满面。到席的宾客无不赞叹，称镇长找到了一位乘龙快婿，对顾留芳大加赞赏。无论是长相还是谈吐，顾留芳骨子里透露出的高贵气质叫人敬佩。

　　一应工事准备完毕，所有人举杯等待着新郎新娘三拜之礼。

　　却是在这个关键时候，门外狂风四起，紫萱踩着一地尘嚣缓缓步入大堂。

　　在场宾客知道紫萱和顾留芳的酒馆情节，纷纷扭头望向未来姑爷。镇长几人也是不满的示意留芳。街头早有传闻，称顾留芳和紫萱有暗中私情，眼下紫萱不请自到更是令在场众人满心疑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顾留芳但觉委屈，脸上苦闷，冲着紫萱道：“姑娘，你来做什么？”

　　紫萱凝视男子，突然手一挥，前方烛台喜幔轰隆一声，支离破碎。

　　“你干什么！”顾留芳愤怒的质问道，周围数十家丁将紫萱围了个结实，只等镇长一声令下。

　　紫萱双目晶莹，幽道：“留芳，你不能娶她。”

　　“胡闹——”顾留芳心中火起，竟是扬起手向紫萱挥去。

　　没有躲闪，清脆的一声“啪”。

　　女子跌坐在地，半边脸上火辣辣的燃烧着。就连顾留芳自己也是惊在当下。这样对待一位姑娘家，他也稍稍过意不去，眼中后悔却是碍于众人直面不敢有所表态。只能远远地看着紫萱娇弱的身影不住颤抖。

　　婚宴就这样被打乱，没了喜头。镇长恼怒下令延期再婚，所有宾客阑珊而散。

　　却是没有人知道紫萱去了哪里。

　　——咔嚓一声，李思勉浑身一震，好不容易将思绪拉回到现实。鬼头杖上的光幕开始扭曲，转眼之间，天旋地转。里面的景象变成了一座低矮小屋，三张石床。再细细看去竟是炼狱婆婆的住处。

　　正纳闷间，却见光幕上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一个是紫萱，另一个自然就是炼狱婆婆。

　　李思勉奇怪的轻“咦”一声，接着往下看去。

　　炼狱婆婆：“你决定了？”

　　紫萱：“婆婆，我意已决。”

　　“为了一个凡人，值得吗？”

　　“只有愿意不愿意，没有值得不值得。”

　　“用你千年自由换他前生记忆，你可要想好了。”

　　“只要婆婆肯答应，待紫萱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便归于婆婆门下，千年之内和婆婆朝夕相伴，至死不渝。”

　　“我老婆子一个人确实孤单，也罢，就从了你的意思，替他恢复记忆。”

　　——光幕渐渐黯淡下来，鬼头杖发出了一阵嘶鸣。李思勉擦去了额头惊汗，待见炼狱婆婆施法结束睁开眼睛这才上前问道：“婆婆，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为什么要夺去紫萱千年自由，你这样乘人之危与抢劫何异？”连珠炮似地发问，却是换来一阵讥笑。

　　“臭小子都像你这般死脑筋天下女孩子可都要伤心透了。”

　　还是没明白婆婆话中含义，却又听见道：“紫萱姑娘待会就能醒来，现在我要进去顾少侠的梦境，你不要打扰。”

　　鬼头杖再次祭起光幕，这回，目标对向了顾留芳。

　　李思勉闷闷不乐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无奈之下也只好继续观望。

　　“来来来，这位爷里面请——”

　　“哎呦，这位公子，进来坐呀。”

　　大街上热热闹闹，醉仙楼外顾留芳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躲在石柱后面窥视着楼上动静。

　　他伸手摸了摸脸上伤痕，疼的呲牙裂嘴。这是前几天强闯醉仙楼被几个彪形大汉给打的。顾留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自己竟是功夫全无，被几个凡人揍得死去活来没有还手之力。他几次三番冲进醉仙楼，都被棍棒轰出，身上的淤伤也越来越多。

　　但是他不放弃，他必须要进入醉仙楼。

　　就在数天之前，他一路寻找紫萱下落来到了醉仙楼外，却是偶然一瞥看见了窗屏之后紫萱的身影一闪而过。情急之下大喊大叫却是遭到一通毒打。

　　至此之后，无论白天黑夜，顾留芳都会留恋在醉仙楼外，每每鼓起勇气闯进楼内都被卫士打出。一时气结难平，纷纷难忍。

　　这天日里，顾留芳再次来到了醉仙楼前。

　　守门的卫士认出他来，对着挥了挥拳头，恶道：“怎么，今天还想挨揍？”

　　顾留芳明知打不过却也是不甘的回瞪一眼，愤道：“总有一天我要你跪在地上求我。”

　　“哼。”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对方不以为然，嘲道：“你要是真有本事就用钱去赎了紫萱姑娘，别整天唧唧歪歪没事找事。你不累我们都打的累了。”

　　赎人？顾留芳一头雾水。

　　愣愣道：“什么赎人？要多少钱？”

　　卫士不屑的伸起手，指着顾留芳一身破衣道：“就凭你？一个穷叫花子也想赎走京城第一花魁紫萱姑娘？笑话，多少王孙贵族想要见上紫萱姑娘一面都难，你还在这大言不惭？”

　　顾留芳不明事理，固执的问道：“多少钱才能放人？”

　　门卫不想理会他，转身随口抛下一句：“至少千金。”

　　千金。足够买下一座城郭了。顾留芳只觉得脑中浑浑噩噩，心志散乱。

　　听着醉仙楼内传出的金铃舞曲，看着进进出出肥头大耳的各色嫖客，顾留芳心中一阵酸痛。紫萱就在里面，却是连个面也见不着，这样的自己真是太过窝囊。

　　“你不配喜欢紫萱。”一个声音在内心响起。

　　“顾留芳，你没本事，你有什么资格拥有紫萱。”另一个声音传来。

　　“你是个孬种。”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顾留芳双手捂耳失声痛叫起来。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轰隆一声，天宇惊雷。下起了磅礴大雨。

　　街道泥泞，人们争相奔走。没有人注意到失魂落魄的顾留芳。这个可怜的男子像是抽了魂的死尸一般，亦步亦趋的走在大雨之中。脸色迷茫，双目呆滞。

　　片刻之后周围已经没了人影，因为风雨太大，街边的商铺也是纷纷闭户关门。顾留芳耳边出了雨声变什么也听不到了。

　　“紫萱……”男子沉沉低声，身上依然湿透。一个失神，脚下打滑摔进了泥淖污水之中。

　　男人坐在雨水中，缓缓抬起自己双手，使劲一握却是力气全无。他失去了满身法力，他现在连一个普通人也打不过，根本救不出紫萱。深深的挫败感笼罩在心头，顾留芳抱头痛哭，漫天大雨在他头顶灌下，冰冷刺骨。

　　自责，伤怀，愤慨，痛苦。顾留芳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又或者，这样活着与死了没有分别。

　　却是突然听见了前方传来一声铃铛。

　　顾留芳缓缓抬头，雨幕中出现了一位老婆婆，左手持杖右手握有一张大幡。幡上清楚地写着几个大字：一斤换一金。

　　却见这个古怪的老人家步步靠近，根本没有理睬坐在地上的顾留芳。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些雨水根本就没有打在老婆婆身上，所有雨珠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溅落在地。

　　顾留芳敏感的意识到了什么。

　　“老人家，请留步。”

　　古怪婆婆停住脚步，缓缓转头，脸上皱纹太多，看不清表情。

　　“老人家，请问你幡上写的是什么？”

　　许久之后传来婆婆淡淡的回音：“一斤换一金，斤斤不计较。”

　　顾留芳站了起来：“是换金子吗？”

　　婆婆怪笑点头。

　　“请问，是用什么换？”顾留芳心中欢喜，急道：“婆婆我要换，我要换千金。”

　　却听对方一声低笑，沙哑怪声道：“千金？你有这个能耐吗？”

　　顾留芳双目坚毅：“婆婆，我要用千金去赎我的心上人。无论是什么，我都换。”

　　怪婆婆抬起头，她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眼睛。声音像是来自炼狱冥府：“用你的血肉换。”

　　顾留芳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惊声。

　　怪婆婆重复一遍：“用血肉，换千金。”

　　整个世界像是被削去了声音，顾留芳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动着。然后，就想起了紫萱。是付出了非常沉痛的代价，还是做了一个永不后悔的决定。顾留芳将手扣在了胸口，感受着那一波波汹涌的跳动，血脉喷张。

　　“我换。”男人决然道。

　　——李思勉将头别过一边，他不能再看下去了。

　　鬼头杖也在这个时候发出了轰鸣，顾留芳身上的光幕渐渐散去，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长长舒了一口气，炼狱婆婆结束了施法。她扫望一眼石床上的两人，不禁一声感慨。

　　“婆婆你这又是何必呢？”李思勉望向窗外，心中乱成一团。

　　炼狱婆婆吃力的走下石床，笑道：“我呆在这里久了也没人聊天，权当解闷吧。呵呵，原本以为在我之后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此之傻的姑娘了，可是没想到啊……”婆婆心疼的望了一眼仍旧睡着的紫萱，不断摇头叹气。

　　李思勉奇怪道：“婆婆怎么叹气了？你不是已经试探出来了吗，紫和顾两人是真心相爱的，他们会幸福美满的。”

　　炼狱婆婆语气之中满是同情不忍：“好是好，要是换做别人那该是多么叫人羡慕的一对情侣鸳鸯。可惜，偏偏天意不许。”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李思勉是捉摸不透了。

　　李思勉：“可惜什么？”

　　炼狱婆婆望向白衣剑客，久久才道：“可惜她是女娲后人，注定要为拯救天下而死不得善终。”

　　紫萱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漆黑。以为是错觉，再细细听去，却是听得真切。猛然惊醒，眼前豁然，李思勉正坐在一边欣喜的望着自己。

　　“你终于醒了。”白衣剑客朗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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