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祭坛入口的小道依旧蜿蜒消失在山道的拐角,黑暗中,仿佛是通往幽冥的绝路。别说雪儿,就连飞虫都不见一只,死寂中透出一缕令人恐惧的气息。
电光火石之间,公子粲脑中轰地一响,思绪顿时紊乱沸腾起来,只有三个字在脑海中连绵重叠——中计了!
那小蛇带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并不是出自雪儿之手。一定是这样的!如果雪儿能够依计趁自己暂停那灵雾大阵的时机进入阵中,一定会按照他们商量好的那样,派小蛇送来消息,以便他再度开启这隔绝异族的大阵,但公子粲却没能等到开启的信号。
这只有两种可能:其一,雪儿未能成功进入阵中,若是如此,那一条“跟上去,我随后就到,已有应对之策”的讯息自然是假的;其二,雪儿进入了大阵,但由于某种原因,未能送出传递讯息的小蛇,那之后同样也应无法送出最后一条讯息,就算因为什么无法预计的因素她再次拥有了传递讯息的能力,那时她也应该尽快赶到自己的身边会合,而不是让那终身不得站立的爬虫送什么劳什子的讯息!
那最后一条讯息虽然掩饰得很好,但照理公子粲还是能从中发现一些不寻常的突兀之处,可惜的是,在接收到讯息之前,公子粲先是被那火凤震撼,又惊于玉儿的莫测身手,终于不能用平时的冷静来解读那“致命”的言语。这才导致了如今这样的窘境。
想通了这一层,公子粲的心又不禁揪了起来。
他和雪儿之间的沟通,靠的全都是蛇,如果真有人能在这里耍什么阴谋诡计的话,那只有……
公子粲的心顿时沉甸甸的,他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小青是那么柔顺温和,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面前这个神秘莫测的玉儿,功力高深,既然能困住火凤,想必调换讯息这样的小事更如探囊取物一般。对,那出问题的小蛇就是出现在她消失之后,一定是她离开之后,见自己没有追上来,故意用这个手段来诱自己入套。
对!一定是这样的!公子粲不断安慰自己。亏她还假惺惺地说我不该来,一再地阻止恐怕也是轻敌之计,不,说不定她在山道上那一下根本就不是阻止,只是失手没打中罢了!
越想,公子粲越是肯定,面前这自称认识自己的故人,却又不认识苏红的女子,一定是个心怀叵测的阴谋家,小青一定是无辜的!说不定,现在小青和雪儿都落入她的手中,正等着自己救援!
抱着这个念头,公子粲那因惊愕而僵硬的脸立刻换成了另一种表情——愤怒。他刻意忽略这个推论中的矛盾之处,不去想为何自己和雪儿布置完善的防御阵法会被破坏,不去想以这少女的身手恐怕一个照面就能将自己结果,遑论打偏?故意忘记这女子在狐族族长府大门上设置的阵法是为了不让他停止大阵,不考虑身在祭坛山,需要连续完成大门上的血阵和灵雾大阵上的血环阵的玉儿是如何解决掉身在山下和山外的雪儿和小青。
这一切疑问都在他的胸中汹涌回荡,但他硬生生将这些想法压制住,逼迫自己怒视着面前的少女,逼迫自己认定她才是一切的元凶!
怀着这样的心情,公子粲一震手中紫青剑,体内来自老鬼的汹涌功力源源不断流入这神兵之中,由之焕发的光芒照得他愤怒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你究竟是谁?!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对于公子粲全力逼出的战意和杀气,玉儿直接视若无睹,微抬眉打量了一眼紫青剑,看着公子粲刻意让愤怒冲昏的头脑,失望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
“你胡说!”公子粲双足点地,仗着手中神兵又攻了过去,“你把她们藏在哪里了?”
玉儿眼中的失望之色更弄,也不再支起护盾,脚尖一顿,整个人保持着出尘的姿态,向后滑了出去,堪堪避开公子粲来势汹汹的一剑。
眼看一跃之势已尽,却尚未沾到敌人的衣襟,公子粲在落地后又是一纵,脚下发力,使自己弹得更远更快,继续向玉儿射去。
玉儿却仍是好整以暇地向后滑行,间或十指轻摇,却并未攻击,不知在弄什么玄虚。
公子粲快,她也快,公子粲加速,她也不动神色的加速,就这么一追一退,眼看就从祭坛的入口追到了另一边的悬崖旁,两人却未交一手,祭坛上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只有两人急速行动带起的风声呼啸。
被逼到尽头时,玉儿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轻轻一跳,站在了祭坛临崖的围墙之上。公子粲趁她停顿的一刹那,横向劈出一剑。在这绝壁之上,玉儿要是后退,则将坠落祭坛山,要是迎着剑锋反击,那就让她尝尝这传说中利器的厉害!
这么想着,公子粲脸上却丝毫不露喜色,沉着挥剑。剑势凌厉,快到无声无息,连剑风都来不及发出的瞬间,便已将宝剑横刺里插入玉儿的身躯。
不对!
公子粲手上一轻,并未有砍入肉体的扎实感。即使紫青剑锋利异常,也不应该这样啊。
心中惊讶,手上的动作却不慢。一剑劈空,公子粲不待剑势用老,手腕一抬,横向划去的一剑瞬间变为上挑。
此时,先前那一剑的剑风才卷了过来,将站在围墙上那一道残影吹散,顺着向上挑去的宝剑,公子粲这才看见玉儿早已跳起,在空中一个筋斗,此时正头下脚上地掠过自己的头顶,那上挑的一剑再次击空。
于是,一追一退的戏码再次上演,然而每次将玉儿逼到角落,她都有办法轻巧地避过公子粲的剑势,且躲避的方法完全超出他的预计,无论他怎么变招,都只能劈开游散的空气。
又循环往复了好几圈,玉儿似乎觉得这么单纯地躲避有些无趣,便开始使用她独门的圆月斩进行回击。在山道之上时,她那一道圆月斩在公子粲身前劈出一道深深的沟壑,而此时,却只在公子粲身上割出深深浅浅的伤口,显然留了余力。
短短片刻,公子粲月白的长袍上已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伤口都不深,甚至不怎么影响他的行动,但那浅浅伤口带来的痛感却让他很不好受。而公子粲的剑,始终未能碰到玉儿,连她的头发都未曾削断半根。
虽然浑身浴血的样子非常可怖,但公子粲的心中却是越来越清明。伤口带来的疼痛,将他混乱的思绪绞碎重整,流淌的血液则带走了年轻冲动的愤怒。越打,公子粲的眼神越是闪亮,脸上戾气渐消,慢慢被悲伤的痛苦所取代。
倏地,公子粲收剑,瞬间停在了原地。染血的白袍止不住势子,在风中飘飘荡荡,却不再有杀气,仿佛融入了这夜色中,只溢出淡淡的萧瑟。
他定住脚步的瞬间,玉儿也止住了去势。所不同的是,在她停下来的时候,她的宫装仍如静立不动般,柔柔地缠绕在她身侧,一丝未乱。
这一停顿,便是高下立判。
已经冷静下来的公子粲静静站着,凝视着面前看似年幼的少女。她说认识自己的故人,却为了一个承诺要杀他,可刚才这么一段时间的追逃,却始终未下重手。面对误解,她不争辩,也许是面对弱者的不屑,也许是明知只会越描越黑。伤自己,显然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想通所有的事。出手的沉稳,处事的智慧,都是非岁月的长久沉淀而不可得的。
公子粲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面前这个女子,越了解,越迷惑。一如他看不懂聪慧的雪儿背后的自卑,温柔的白鸽显露的坚强,放荡的黄莺隐藏的执着。
“想通了么?”玉儿一个闪身,已站到了祭坛中间的石碑旁。
公子粲嘴唇蠕动了一下,胸口却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不该如此轻信。”那少女的口气,似乎已不想杀他,而是对晚辈的指点。
“我……”公子粲想说,那样一个女子,如何能让人想到会是心机深沉的内奸,那么柔顺温和的小青,怎生能亲手将他送入坟墓……可是最终,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纵使熟识所有的勾心斗角、间谋计策,他还是愿意相信人性美好的一面,还是无法将那个绿衣女子与这一切联系起来,甚至现在,他仍觉得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比小青要可疑得多。
可是,事实摆在面前,他无法继续欺骗自己。只有小青,可以轻松指示蛇类进入雪儿外围的大阵,将毫无防备的她制服;只有小青,可以随意更换雪儿的讯息,将假的指令送到自己手上;只有雪儿,需要用这样的手段引自己入瓮……
可是,这一切是为什么?小青为何要这样费尽心机地对付自己二人?这一路上,她该有许多更简单,更直接的方法,却最终绕了这么大的弯子,让自己死在青丘山?
公子粲心头的疑问更多,可是却无法从面前的女子身上得到。
嚅嗫了一阵,他垂下手中的剑,低声道:“你和她……是一伙的?”
“哼。”玉儿鼻子里挤出一丝轻笑,“不。不过,唤醒我的人和她,唔,是一伙的。”
玉儿显然不很习惯公子粲的用词。
“那你知不知道……她会怎么对付雪儿?”公子粲眉头一跳,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那只小狐狸么?”玉儿眼波流转,语气又冷了下来,“你自身难保,还有闲心担心别人?我不告诉你,又待如何?”
公子粲握起剑,银亮的剑身映出他端正的脸庞,眉头紧锁,沉冷如冰。
“刷”,挥剑指地,公子粲的身上又爆发出了战意。不过,这一次,战意锐利如兵,再不是刚才那狂躁盲目的杀气可比。
“既然我已是必死,何必为自己白担那个心?你要杀,就来杀吧。”
玉儿目光一凝,一股压力如实质一般笼住了公子粲,他心中暗自警惕,握剑的手也紧了紧。
“好。就让我看看九尾天狐的转世究竟能进步得多快!”话音未落,玉儿便跃了起来。
“九尾天狐的转世”这几个字如一个炸雷,让公子粲坚定的心智一摇。随后入眼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此时的雪儿虽然志在必得,气势压人,但她的目光却仍是那样淡淡的。身在半空,背后是一轮明月,她便像是月宫嫦娥一般,衣带飘飘,出尘若仙。姣好的面貌稍嫌稚嫩,但配合深邃事故的眼神,则另有一番风情。
公子粲呆立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奇景,宛如置身神话之中。
看着那少年呆愣的模样,玉儿的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莫非,经历时空的洗涤,她的转世已不堪若此?面对生死,还执迷于女色?
虽这般想着,玉儿的身形却毫不停顿,当她升至最高处的瞬间,如利剑般向公子粲射了过去,更在空中连连挥手放出圆月斩,封住他所有的退路。
直到圆月斩的风声响起,公子粲才如梦初醒般运剑挡格。亏得紫青剑乃是难得的神兵利器,仓促之间倒也缓了燃眉之急,只见皎洁的光芒闪烁,圆月斩在紫青剑的挥舞下,砰砰地向左右飞射而去,被公子粲一一拨开。
“垂死挣扎!”玉儿一声厉斥,双手齐挥,人已飞掠过一半的距离,“如此不堪,就让我结果了你,也好让你早日投胎!”
加倍出现的圆月斩,让公子粲的格挡更显慌乱,握剑的手骨节发白,显是抵挡得非常吃力。
终于,一道圆月斩从紫青剑旁掠过,漏掉的攻击立时在公子粲血迹斑斑的白袍上再添一个口子。这次,玉儿没再留守,一击之下深深斩入了公子粲的肩头,他全身巨震,差点握不住手中宝剑。
从小在母亲身边娇生惯养的公子粲哪曾受过这般痛楚,顾不上保持形象,顿时哇哇大叫起来。
玉儿嫌恶地皱眉,微眯眼。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拉得极近,只待玉儿落地,便要下杀手结束这场战斗。
突然,玉儿感觉到一丝奇异的气息在自己的前方出现,下意识地向右边偏去。身形才动,便觉一股飓风从自己的左边席卷而过,将她始终飘飘如仙的衣袂吹乱。
玉儿杏眼圆睁,赶紧双手结印,护住周身。这才看见自己已经被一条若隐若现的神龙团团包围,而那龙尾,正握在那方才还呆滞着的没出息的少年手中。
“隐龙神鞭!”这一次,玉儿是真正的惊讶了。
第一眼看到公子粲出剑的时候,她就认出了他手中的神兵乃是紫青双剑所化的宝刃,这传说中的兵器极为难得,但想着他“九尾天狐转世”的身份,机缘自是不浅,能得到这件宝物倒也不算有多奇特。
然而隐龙鞭则是另一回事了。若不是被隐龙之魂认可,执鞭之人将立即受到反噬。这小子显然才刚习武,如何就能获得隐龙的首肯,令其驱使呢?
难怪——又一个念头闪过玉儿的脑海——刚才那些呆愣的表情都是这小子在演戏,紫青剑和隐龙鞭在手,区区圆月斩已然不能对他造成威胁,他只是为了解除自己的戒心,让自己轻敌,竟然还故意受伤。
“倒也狠得下心!”说来繁复,其实只是刹那间事,“心”字收声,玉儿才刚刚莲足点地。刚才,若不是玉儿心中凸现警兆,提前避开了隐龙鞭的一击,此刻情况怕已是脱离她的掌握了。
玉儿心中对公子粲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脸上不屑的神情稍敛,突然身躯一颤,大惊失色。
闷哼一声,玉儿再次跃了起来,这一次,却是向与公子粲相反的地方而去。
拉开三丈开外的距离,玉儿双手结印,将自身团团防护起来,这才落地,眼中已满是惊异之色。
“精神穿刺!好小子,连环计使得不错啊!”语气中却全无受到暗算的愤懑,反而满是赞赏。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方才公子粲抵挡圆月斩的手忙脚乱自然是掩饰,那神龙一击竟也是障眼法。
以她的身手,使出的防御之术在短时间内,应不下于紫金青龙罩,公子粲估摸着神龙鞭或者其他物理、法力攻击恐怕奈何她不得。于是,在隐龙的出现吸引住她注意力的瞬间,他立即发出了自创的精神穿刺弹,企图另辟蹊径,以精神攻击取巧得胜。
虽然这一击没有他预想的效果好,但至少的确让对面那个神气十足的家伙受了伤,没被一个姑娘“剃光头”,公子粲自觉就算死了,也不会太丢脸。一击得手,公子粲又神气起来。
“临死之前给您介绍一下,这是在下自创的招数:精神穿刺弹。虽然在下的小命估计也保不长久了,但作为狐族圣女公子红的儿子,哦,还有,你说的那个‘九尾天狐’,虽然我不知道是谁,我也得代表她们二位给您留点回忆才是。”
公子粲装腔作势地右手抚胸鞠了一躬,嬉皮笑脸道:“您来试试我的另一项绝技吧。穿刺冲锋枪!”
公子粲脸容一肃,右足踏地,一时间,数十发精神穿刺弹向玉儿的方向扫射而去,迫得她不得不再次升入空中。一上半空,耳边风声又起,那不见首尾的隐龙鞭立即包裹而来,将玉儿陷入上下夹击的困境。
玉儿一边抵挡,一边偷眼看向那少年。却见他正痞痞地歪靠着墙,拿着紫青剑比划着摆各种酷帅的造型。
这一看,玉儿是又好气又好笑,稳妥对付各路攻击的格挡也凌乱了起来,差点让公子粲再次成功击中。
“好了,玩够了办正事吧。”
突然,第三个人的声音清脆地传了过来,那温婉甜美的嗓音本来可以引起各种美好的联想,但却让公子粲的心倏地一沉。
那嬉皮笑脸的表情消失无踪,公子粲一手握剑一手握鞭,目光炯炯地盯视着祭坛的入口处。
一袭绿影窈窕而来,小青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自然也没有愧疚。
公子粲的目光却牢牢吸在了她的肩上。那里,雪儿软软地伏着,被小青扛着来到了祭坛之内,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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