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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庆娘家已经三天,璃珈花了整整一天将解药治好,余下的日子要么研究法术,要么发呆,只是过了这么久她始终理不清脑袋里的那些疑问,整日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连一向叽叽喳喳的二毛,也不怎么敢出现在她面前了。
刚回来那天祁瑾就离开了,美其名曰帮她打听契约的事,任谁都看的出来,他对那女子的态度。就只有当事人硬憋着,还以为全世界都被他隐瞒着。看到这个,璃珈既开心又担心,她始终记得雪卿姐姐遭遇,害怕祁瑾,会成为下一个雪卿。
只是,现在她已经有些自顾不暇了,只希望看着祁瑾身份特殊的份上,事情会有所不同。
回来的那一天,就收到邵三的消息,说祖师爷过世了。那时候,璃珈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初他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让自己帮忙吧!免不了又悲伤了一番,想到他到死都回不了自己的家乡,孤零零的瓢泼在外,心里猛地一震。如果她回不去?如果黯是那个海国的王子?如果祁瑾终有一天回去?自己会不会也留在这里,做一个漂泊异乡的孤魂野鬼?
这一日,璃珈像往日一样带着铮儿去海边散步。她找了很多大夫,最后还是那老者巳以生确诊,铮儿的病其实是心疾,喉咙声带都完好无损,只因为他心里有些暗影,所以不愿开口说话。只有解开心结,才能彻底医好,这一切都看他自己了。因此,璃珈决定经常带他出来散散步聊聊天,或许对解开他的心结有帮助。
“铮儿,快来快来,这儿有块超级好看的石头!”璃珈蹲在沙滩边的一块礁石旁,兴高采烈的朝不远处的铮儿招手。一只漆黑的鸟儿停在沙滩上,用嘴帮忙啄着沙子。金色的夕阳投在沙滩上,将那白色的身影染了一层柔光,一切显得格外宁和美好。
“铮儿,快来啊!”璃珈催促着,却见那小男孩定定的望着海面,神色怪异,忽然,他猛地朝璃珈跑来,一只手拽着她的衣袖,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海面。
“怎么了?”璃珈好奇的问道,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原本平静的碧色海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漩涡,水流急速下涌,那漩涡越来越大,不断向外扩展。璃珈拉着铮儿,警惕的后退了几步。
然而,片刻过后,那翻滚的水浪停息了,一头深蓝色的长发浮出海面,再然后,是那张她朝思暮想的脸。
手里的彩石砰然落地,她放开铮儿,如离弦的箭矢般冲向海中。那一刻,她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然后不断回响着四个字‘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她颤抖的伸出手臂,紧紧的拥住面前的人,鼻子一酸,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黯……”
“真好,我没有失信……”黯紧紧拥住她,苍白的脸上带着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的……”璃珈将头埋在他湿润却坚实的胸膛,脑海里的害怕忧伤一扫而光,仿佛只要看到他,一切便可以安心了。
“恩,我答应过你的……”男子宠溺的抚着她的头,深蓝墨黑的长发交织在一起,随风飘动。
然而,璃珈却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夹杂着海水的咸湿,并不明显。还有,手掌里不断涌出的温热,她抬起头,担忧的望着他,“黯,你怎么了?”
绝色的面容此刻极为苍白,他咬着毫无血色的唇,极力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没事,快带我,离开这儿,有人……”
“黯,黯,你醒醒!”
“黯,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黯,黯……”
“铮儿,快过来,快过来……”
这是一间不大的卧房,竹制的床上挂了青纱罗帐,隐约可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屋子中间摆了张桌子两把竹椅,墙边挂有铜镜,镜旁放了木梳,靠近窗子的一边,摆着一个白瓷蓝花的花瓶,上面插着红白黄三色的小朵野花。
“黯,吃药了哦……”一个轻快的声音传来,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柔和,却又隐着几分淡淡的疲惫。
随着一声短暂的“吱呀”声,女子推开了竹门,手里捧着药碗。一袭白色的长衫,极为简洁,只在腰上系了一根浅黄的带子。浓密的长发悉数竖起,用白绸扎了一个马尾,额上落了一些碎发,随着步子轻轻晃动。依旧白皙清秀的面庞,灵动的双眼却布着几缕血丝,眼窝下染了深深的青灰。
女子将药碗搁在桌上,轻轻的撩起罗帐,取过一把竹椅坐在床边。竹床上的人静静的睡着,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白皙的让人嫉妒的面容,浓密的眉,挺俊的鼻,薄削的淡色唇,只是那双冷冽沉寂的黑色双眸,此刻却紧紧闭着。阳光透过窗户,纤长的睫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却比初见时多了几分柔和。
女子轻抚过他的眉梢眼角,最终将手停在唇上,鼻翼里有时断时续的气息划过,喷在指尖却带来凉凉的触觉。
“黯,不要贪睡了哦,连二毛都在笑话你了呢……”女子轻轻呢喃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里却是一览无余的温柔的疼惜。窗边,一只黑色的鸟儿不时啄着野花,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附和的叫几声。
“好吧,你贪睡,我就喂你很苦很苦的药哦!”女子取过桌上的药,浅浅的尝了尝,口腔里的苦涩迅速弥漫开来,不由的秀眉紧蹙。然而,她依旧喝了一口,俯下身,轻轻的附上他的唇,将苦涩的药汁缓缓的推进他的口腔。
怕将他呛着,一碗药这样喂了十多次,女子将他嘴角的药汁擦尽,这才满意的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
又将被角仔细掖好,这才取过药碗,轻轻的走出去。
屋外阳光明媚,斑驳的光点从夜隙间洒落下来,伴着彩蝶的舞姿,显得静谧而清远。
女子在竹栏边停了片刻,深深地呼吸着空气中松木特有的清香,这才将口腔里的药味冲淡一些。
这是一座建在古木上的竹屋,一共两层。上层有一间卧房,一间小书房,下层是厨房和一间堆放药材锄具等杂物的杂房。屋后有一个小院子,虽然种了些草药,但大都已被杂草覆盖,只有旁边一棵葡萄藤,绕上古木,生的极好。
院子旁有一条小道,一直走到尽头,竟是一条银色的瀑布,颇有些‘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气势。最让人惊叹的是,那瀑布下的深潭延伸处,竟是一片天然的荷花林,接天莲叶将流水染尽,冰蓝色的荷叶衬着红色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似开在画里一般。
举目望去,四周皆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淬染了林木色泽,一片清雅,平静而深远的铺展在天地间。
当日,她将黯带回庆娘家,只听他口中不断呢喃着“离开这儿,有人,追杀……”,又见他满身是伤,也就猜出了几分。匆忙中喂下一颗护住心脉的丹药,这便急匆匆的雇了马车,赶往无名老者的宅子。
饶是经验丰富医术极高的采药者,在看了黯的伤势后,也只能黯然摇头。全身经脉皆断,三分之一的骨头碎裂,五脏六腑更是垂垂衰竭,无法想象,他是如何从深海之内游回来的。
所有人都说没救了,只有她怎么也不肯相信。他还有呼吸,有心跳,怎么可能没救了呢?怎么可能永远离开呢?她不断将灵力注进他破败的身体里,然后看着它们一点点溢出来。
担心外面人的追查,她不敢将他安置在药堂里,只能摸着黑,在几人的帮助下躲到薛雪幼时所建的树屋去。
她自己也懂些医术,知道黯所伤的严重性,就在所有人类大夫都说没救时,她忽然想到了黑栦。
他是蕴灵族最强大的勇士,拥有着极强的法力,同时他也是天生的药人,是不可多得的顶级药师。她放飞当日黑栦交给她的玄色纸鹤,趴在黯的床前一遍遍祈祷,终于在次日凌晨等来了黑栦。
她怀着满心的期望,将蕴灵丹交到他手中,然而,当他看见受伤之人时,嘴里却冷冷的吐出两个字:不救!
仿佛晴天霹雳,是痛到窒息的绝望,仿佛一颗心被蹂躏了千万次后生生剜出来,百孔千疮,鲜血淋淋。
她就那样呆呆的望着他冰冷到极致的面孔,木然的空洞的眼,然后缓缓的跪倒在他面前。
“黑栦,求你,求你救救他!”
“不!”他决然的转过头,向屋外走去。
“不,别走!求你救救他,看在我的份上好不好,看在我们是朋友的情分上,救救他!”指甲狠狠的刺进血肉,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她,此刻要冷静,冷静,绝对不能慌乱。
然而,他似乎听不见任何声息,迈出的步子没有丝毫犹豫。他是药人,也是最冷情的勇士,他是恩怨分明的,他的医术只用来救治族人,绝对不会用来救治敌人,即使恳求他的那个人,是她。
她猛地冲上去,像受伤的小兽一般紧紧拽住他的衣袖,苍白的脸上满是愤怒与痛苦。“你从来没将我当成朋友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帮你们拿回蕴灵丹的工具是不是?呵呵呵,现在拿到手了,我就再无价值了是不是?”她质问他,虽然笑着,眼里却似藏着千万把冰刃。
他终是停住了步子,沉寂的眼里,一片漆黑。
她就那样冷冷的盯着他的眼,似乎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唇边,是他从未见过的美到极致盛到妖冶的笑靥。
“可是,你欠了我一条命你知道吗?那少咸山的凶兽,那令你窒息的梦靥,就是你轻轻一刀能挥断的吗?”
黑栦身子一僵,沉寂如墨的眸子里,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动容。然而,他依旧冷冷的道,“那我便将这条命还你。”
“哈哈哈……”她却突然大笑起来,按住他拔刀的手,踉跄的向后退去,“还我?还我?你们整个蕴灵族欠我的,又如何还,怎么还?”
他看见一滴泪倏然滑落,在阳光的透射下,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这一次,是真的沉默了,这一次,连任何反驳的话,都再也说不出口。如果不是他们,她不会有当初致命的剑伤,不会有后来长途的奔波跋涉,不会有被挟持落崖,也不会,与那个鲛人生出这千丝万缕的纠葛……对,他欠她一条命,而整个蕴灵族,欠了她还不了的情。
“我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们蕴灵族的情,我只要你,救他!从此,我们再不相欠,永不相欠!”
她说的那般决绝,仿佛这以后,他们便永无瓜葛。心,有瞬间撕裂的抽搐,仿佛有些不知名的东西,一点点被抽空,再也无法完整。
她望着他纯真的笑靥,她在耳边叽叽喳喳的笑闹,她给他独一无二的称谓,她费尽心思逗他一笑的笑话,她看向他时眼里坚定的信赖……从此,再也没有了吧。
‘再不相欠,永不相欠……’
五百六十八年来,胸腔里,第一次生出如此怪异空洞的疼痛。
终于,他沉重的低下头,将女孩掩在门扉之外。
“好,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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