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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王手中,武力是最大的武器,在德王这里,这一封信的力量也不亚于一支军队。
看到信的新帝,只怕会更左右为难。下令勤王,袁州就可以名正言顺发兵。在大义上,德王站得比明王新帝都要名正言顺。
众人表情不同,杨臣却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一下眉。郑穆眼风扫过来,杨臣很快放下心头那一点不适,恢复如常。
“欧阳玄,莫炎,”幕僚重点提出这两个名字。随着明王叛乱,这两个名字早已随之名震天下。幕僚道,“兵家之事,以合正,以奇胜。这两人正好是一正一奇,相辅相成,明王又谋略得当,十分难应付。我担心……”
“担心什么?”德王问。
“让明王先入主京城,再占地利之优,我们的处境将变得很难。”
气氛一时有点沉闷,众人不语。
矩州军的骁勇,任谁都不能忽视。德王头转向一侧,看着孤零零站立的那人,问:“杜言淮,对上欧阳玄和莫炎,可有信心?”
众人原先并不知道此人身份,听德王提起,才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叫杜言淮,名字与人极其不符,此人容貌平常,眉稀眼凹,唇又太薄,扔大街上也不会有人注意。
杜言淮抬起头,先看向德王,朝左又看看郑穆,似乎在座只有两人值得他注意。
“殿下,”他一开口,声音清冷,“京城有朱雀旗有萧铭,明王不会那么容易就攻下。”
幕僚道:“今时不同往日,明王收纳云州军,军力大增。”
“云州军并不是一手带出来的军队,战力不及矩州军,作战指挥稍有不当,还会变成拖累。”
“明王本身就是名将,欧阳玄与莫炎也并不弱,三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统帅之才,如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杜言淮道:“论作战指挥,明王与欧阳玄可称得帅才,莫炎么,却要差上一些。”
幕僚冷言冷语道:“口气甚大。”
杜言淮也不与他争辩。
德王问道:“明王军力强盛毋庸置疑,听你口气,倒是对萧铭推崇备至?”
“先帝早年并不重用萧铭,所以声名不显,大多数人都以为,他能当上朱雀旗统领,是因为比他年长的将军基本都已经过世,轮也该轮到他。”杜言淮说着,停顿了一下,眸光幽深,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又继续道,“平矩州一战中,明王战功彪炳,尤其是在草原上以少胜多的战役,可笑世人都不知道,这些战术,全是当时身为副统领的萧铭一手一脚教导出来的。”
众人听他说起往事,都陷入诧异和沉思的情绪里。
“明王征战的本事,都是从萧铭那里学来,说起来,萧铭可以称得上是明王之师。”
这真是石破天惊的消息,厅内无人不感到意外。
唯有郑穆纹丝不动,似乎早就知道。
德王有些惋惜:“你说的倒晚了些,传至京中,也足以让君臣生隙。”
杜言淮说完这些,又陷入沉默,眼睛看着地图,丝毫不关注他人看法。
德王道:“偌给你领兵,萧铭、明王、欧阳玄、莫炎,哪个堪敌?”
杜言淮眼皮一掀道:“萧铭占据地利人和,正面抗衡,王爷手中的白虎旗胜算不足三成。但是让明王先去打,等两方消磨,我军再上,胜算可达七成。”
明王大喜,其余人等都是讶然,听他言外之意,除了萧铭他没有十足把握,其他人都堪敌。好嚣张的口气――当今天下,谁还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能赢过明王一系的兵马。
商议了一番出兵详情,明王一手紧握成拳,胸口处隐隐发烫,血液激荡,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亢奋。
是的,亢奋!
筹谋等候了那么久,局势终于发展到了最利于他的阶段。
他有先帝的遗诏,有明王叛军袭京在前,无论郑衍是否下旨勤王,到了那个时候,他都会带着白虎旗去京城。让他的皇兄和皇弟都知道,谁才是天命所归。
到了这一步,对袁州来说,真正最重要的是出兵时机。太早,就会行程三足鼎立的局面,太晚,可能会留给对方休养生息卷土重来的机会。
德王另幕僚时刻注意京畿动向。转过脸来,神色肃穆道:“杜言淮,杨瑞。”
两人应诺。
“明王有两员虎将,天下艳羡,本王却没有此类想法。我军一出,就是你们为自己正名的时刻。”
杨瑞年纪尚轻,得到德王如此肯定,激动的抱拳,大声道:“绝不敢负殿下期望。”
杜言淮半垂着眼,让旁人看不出心思,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咬牙撑着才没有让自己失态,他的瞳仁幽深,从中透出的凶光就像是一匹孤狼终于听见了猎物,急欲一展利爪,撕碎对方。
离开议事厅的时候,杨臣走在郑穆的身侧,落后半步,走到外院,他终于忍不住问:“师父,那个杜言淮是谁?”
“不过改头换面了而已,你应该有印象,”郑穆吐露出一个名字,“杜岩。”
杨臣愕然,稍一思索,惊道:“前太子卫率。”
不怪他如此惊讶,先帝立太子时,为他配了文武两个师父,文就是杨臣祖父杨老,武指就是东宫卫率杜岩。只是杜岩生性耿直,说话直白,不为太子所喜,太子成年后多次要求换东宫卫率,先帝磨不过他,将杜岩调去军中任了一个闲职。
人人都知他与太子师生关系不好,可偏偏太子谋逆夺宫,最后的株连他也没有逃脱。谁知现在竟然改头换面,换了个身份出现在德王麾下。
当年在军中,杜岩也是有着赫赫威名的。
难怪刚才杜言淮态度冷淡,德王却始终以礼相待,甚至是太客气。
“他如何会来投明王,会不会是另有目的?”杨臣问。他有这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受废太子案牵连的官员不少,参与夺宫的沈阀直接灭门,那可是有百年积累,天下四大家族之一,其他官员更不用说了,杜岩就属于其中之一。杨臣依稀记得,废太子一席官员部分抄家没族,另一部分流放千里之外。不管杜岩属于哪类,他能够换身份就是一种重生,怎么又一脚趟进天下逐鹿的浑水里。
“难道是德王帮他更名换姓摆脱流放?”杨臣猜测道,“条件是加入袁州军?”
郑穆笑了笑,“他是自愿来袁州的,并无他人勉强。”
“放不下荣华富贵?”从来由奢入俭难,尝过手握重权,富贵满门的滋味,怎能甘于平淡。
“也许是为了忠义吧。”
杨臣再次发怔,忍不住转过脸来,看见郑穆脸上一片宁静,目光平定,似乎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明明这句话蕴含的意义绝不普通。
今夜发现的事实在太过出乎意料,杨臣感觉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忠义?对废太子的忠义?可是废太子明明对他……”
“不仁?”郑穆接过他的话,“纵废太子对他不仁,他却不能对废太子不义,世上总有些人会做一些平常人认为的傻事。”
“傻”这个字杨臣难以说出口,在知道杜言淮真正的身份后,他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道义,仁义,忠义,这些东西就像是空气,看不到,摸不着,有的人表面道貌岸然内心嗤之以鼻,因此,“义”常常被人看得太轻,可面对真正存在的“义”时,才能发觉这份重于泰山,远胜语言的力量。
杨臣终于明白杜言淮在议事厅里孤独站立的身影,他与德王麾下立场完全不同,他不需要卑躬屈膝,因为他对德王一无所求,不为富贵,不为权势,不为名利……他只是来为废太子尽最后一份忠义的。
“杜……大人已经知道杀死废太子的凶手了?”
“只要有心,该知道的总能知道。”
杨臣长吁一口气,初夏的晚风里携着一丝寒气,他不禁伸手拢了拢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