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榕院出来,余生直奔秦清月的寝宫。
说是寝宫,其实是一个大得离谱的庭园,几座高大宫殿,一个巨木参天的园林,一个花园。
余生亮出了金牌,守卫急忙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一个眉目清秀的宫女跟着守卫出来。
宫女好奇地打量着余生,问道:“您是余生吗?”
余生点头,“是我。”
宫女嫣然一笑,说道:“请随我来。”
余生便跟在她身后朝庭园深处走去,一路上,这名宫女叽叽喳喳问了余生许多问题,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余生不太适应被陌生女子如此亲热地对待,有些尴尬,但能回答的问题都尽量回答。
约莫半盏茶时间,宫女领着余生来到花园边。
“公主在那边,已经通报过了,请您过去吧。”
余生道了声谢,往花海中的凉亭走去。
秦清月坐在凉亭里,泡茶的动作十分优美。今日她穿的是一件淡黄色碎花襦裙,虽不是素白,却仍是她的淡雅风格。只不过,浅黄到底是暖色,多少为她添了一些暖意,使她看上去不像之前那般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待余生进了凉亭落座,秦清月在他面前的茶杯里添了小半杯茶水,神情淡然地问:“有事?”
“有。”
余生看了一眼杯中茶水那熟悉的颜色,直接道出来意:“想请你将大将府里的雇仆撤去。”
秦清月抬眼瞟了他一眼,问道:“有人惹事了?”
给外人通风报信算是惹事吧?余生略微沉吟,肯定道:“是的。”
秦清月微愣,沉思一会,不着痕迹地说:“人并不是我请的,我只交代户部为大将军寻一座府邸,其他并未插手。”
余生盯着她看了一会,说道:“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想请你将雇仆撤去。”
这女人真的很聪明,但有时未免想得太多,余生是个直接的人,很不喜欢她这种话中有话的谈话方式。
也许是被余生盯着看得有些羞涩,或是因为被余生看穿而不堪,秦清月那白皙的粉颊染上淡淡的红晕,别开脸去说道:“你要撤就撤,跟我说做什么。”
余生说:“不是我请来的,我不好意思赶人。”
不好意思就是不好意思,没什么不好说的。
秦清月闻言有些疑惑,问道:“你不知道是谁?”
余生摇了摇头,“不知道。”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要全部赶走,所以才不好意思,毕竟不是所有雇仆都是某人插进来的眼线,其中大多数都是家境贫寒的人,否则也不会选择这种上不得厅堂的活计。
秦清月想了一会,问道:“全部撤走了,以后怎么办?”
即使修行者不太依赖食物,可其他方面总会有需求,修行者也是人,也要过寻常日子。
余生说:“李管家可以留下,以后……到时候再说吧。”
要不了多久他就要上战场了,府里没了主人,只留李叔看家即可,要不要雇仆都无所谓。李叔是可以相信的,相处这么些日子下来,余生觉得他并非奸诈小人,平时请他办事也很积极稳妥,如今已是主仆关系融洽,余生真不愿意怀疑他。
“那便随你。”
秦清月应承下来,“事情我会命人去办,以后你要请谁我也不……”
似乎想到什么事情,她没有再往下说,脸颊刚退下的红晕再次淡淡地浮现出来。
余生却没想太多,道了声谢便欲起身离开。
“你……”
秦清月刚吐出一个音节又顿下来,看了一眼余生面前的茶杯,说道:“喝完茶再走吧。”
余生却说:“不了,这种茶味道太重,我喝不惯。”
这种茶他泡过无数次,当然,是给宇文青泡的,他只喝了一次便再没碰过。
秦清月的脸色变得有点冷,说道:“什么样的茶你才喝得惯?”
其实,她只是得知余生来了,才特意让人挑一种书生们喜欢的茶出来,她这寝宫的库房里藏着许多品种,这种她也是没喝过。但她的不高兴,不是因为余生不喜欢这种茶,而是余生没喝她泡的茶,其实她想说的是:谁泡的茶你才喝的惯?
余生哪知道女人的这些小心思,完全没搞懂她为何突然不高兴,只说:“味道淡一些的都行。”
实际上,他并不是这么迟钝的人,只是他不知道秦卫国刚来过,否则也许可以猜出些什么。
秦清月不再说话,仍然一脸冷淡。
余生一头雾水,静静站了一会,见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点头告辞离去。
直到余生走了许久,秦清月那绝美的俏脸极罕见地流露一丝失落。
这人就是个呆子,我跟他较劲做甚?
死呆子。
……
傍晚。
武衙在燕京各处布告栏贴出一纸讣告。
是的,讣告。
赵中元死了。
作为京院的大管事,燕京里认识他的人并不在少数,城里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讣告行文简洁,寥寥几行字,点出了赵中元是自绝经脉而死,并简单提了下京院秘籍失窃事件跟院长弟子余生无关。
赵中元在燕京的名声不好不坏,这一纸讣文贴出来之后,他便多了个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也使得他的家人今后在人前难以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来。
大概,他是死不瞑目的。
余生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中戚戚然,他的一再留手终究付诸东流,赵中元最终难逃一死。
韦平安慰他说:“你已做了自己该做的,这事只能说是他自作孽不可活,况且,他好歹也算多活了几个时辰,这是你的功劳。”
赵中元死于清晨,当时余生正准备送龙儿进宫。
此时是晚间一更天,余生和韦平并排坐在屋檐下。
几个时辰……余生有些无语地想,几个时辰也算多活吗?
韦平确实不怎么懂得安慰人,他似乎始终都是极为理性的,“在天牢的几个时辰里,不知道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余生想了想,觉得没多大可能,从赵中元自尽这一点就可看出来,幕后那些人必然握着他的把柄,使得他宁愿自尽都不敢让真相大白。
这个把柄,当然是他的家人。
一人失足,全家受累,这是永恒不变的关系因果。
余生情绪不高,不大想说话,只出神地望着幽深夜空。
时值月末,夜空无月,繁星满天。
良久。
余生幽幽开口道:“韦平,你说,人死之后是不是上天了?”
“你看了那么多书都没想明白,我这粗人哪能知道。”
韦平随口回了一句,在走廊木地板上慵懒地躺下来,一手垫着后脑勺,伸出一手指着夜空。
“余生,你就是那藏在黑暗里的月,总有一天会亮出来,将所有人的星辉掩盖。”
余生沉默不语,心情有些复杂。
这是韦平的示弱,他不想看见这样的韦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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