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石磊和王友苹踏上了南去的征程。一人一骑,马蹄得得,年青夫妻,并肩江湖,好不有兴。开头几天还好,每天走个一、二百里。到了第五天,上路后不久,王友苹忽觉心头一阵烦恶,胃里一股气直往上冲,竟哇哇的干呕起来。一连几天都是如此,而且又加重了些。吓得石磊手足无措,急着要寻医生。王友苹说道:“寻什么医生?都是你作的孽!”
石磊答道:“是是是,这几天赶路太急,累着你了!”
王友苹见石磊是真急,带羞笑道:“人家是害娃娃,你急什么?”
石磊问了声“真的吗”,哈哈笑了起来。这样一来,赶路的速度放慢了,一天走不到百里,便早早的打尖休息。
石磊和王友苹是从临安、温州一路南去的,半个月后,到了一个名叫暇蟆湾的地方。看看已到中午,恰好路旁数间茅寮,卖些茶水点心,供过路客人歇息解乏。
石磊和王友苹就在茅寮旁的树上把马拴了,挑了副座头坐下,小二快手快脚的给倒了两碗茶。石磊一问,才知已到了潮阳地界,离潮阳不上百里。暗想:“要不了几天,便可到广州了,希望能早日寻到了言大哥,也不枉跋踄一趟!”
此地地处南国,春天原本到得早,时节已到三月,扑面风来,已感到暖意。石磊和王友苹正走得有点热,一口茶喝下,精神一爽。放眼四周,衬着蜿蜒的山岭,山坡之上一片新绿,间有杂花点缀,茅寮旁恰有一股涧水,清洌异常,淙淙不绝,不觉脱口喊了声“好地方!”谁知一杯茶没喝完,忽然听到马路蹄声响,从山那边转出一队人来,却是两个蒙古军官带着一队百多名军士。在队列中走着几个被捆绑了的人,走得近了,石磊和王友苹看见文天祥竟在被捆绑的人中。因离得尚远,那两个领头的是谁却还未看清。
石磊和王友苹并没有看错,被绑的人中,文天祥确在其列。
文天祥自从在高邮附近脱险,被稽耸的儿子稽德润从通州送出海,先到温州,其后一直转战在江西。此时文天祥已是少保、信国公,他领兵进入潮阳县,驻在五坡岭,打算和蒙古军队的统师张弘范一战。这天文天祥和部从正在五坡岭吃饭,张弘范的军队突然杀到,文天祥不及应战,连部从全部被捉。因为张弘范驻在潮阳,这一队军士,便是把文天祥押到潮阳去的。
石磊和王友苹自然不知其间的经过,但见文天祥被捉,暗暗吃惊,对看一眼,石磊轻声说道:“文大人被蒙古人捉去,我们既然遇到,不可不救。你把马牵去,拉文天祥上马便跑,我来断后,阻止这些军士!”
两人打定主意,王友苹悄悄踅到系马处解了马缰,做好准备。石磊也转到茅寮后面隐藏起来。稍顷,这队蒙古兵到了茅寮,带队的先跳下马坐下,押解文天祥的军士则就地休息。王友苹见小二正给领头的两人忙不迭的抹桌倒茶,见是机会,牵了马向文天祥靠近。距文天祥二十步远时,一名军士喝道:“什么人?站住!”话一说完,人已走来,拔出腰刀把王友苹拦住。王友苹弹出一枚梅花镖,嘴里说道:“劳驾让让路,让我过去!”那军士的印堂之上中了一镖,晃了两晃,倒在地上。王友苹对文天祥说道:“请文大人上马!”
文天祥已认出了王友苹,快步走到马前,王友苹一剑割断捆绑的绳索,文天祥抓住马缰刚想上马,两条腿已被军士拉住。随即刀光一闪,一人站在王友苹身前,说道:“我当是谁这样大胆,原来是你!”王友苹看时,见一人手握厚背砍山刀,威风凛凛的拦在她面前,正是蒙古军中的武功高手郑仲和。此时,石磊已和人交上了手。此人王友苹和石磊都不认识,他便是武功还在郑仲和之上的陆元伯。
郑仲和在镇江与葛胜南分手后,回到臯定山,巴延也没有十分责怪。后来巴延回和林升任知枢密院事,改由巴延的下属张弘范统师蒙军继续南征,郑仲和便给张弘范参赞军务。此时,陆元伯也离开了嘉木扬喇勒智到张弘范军前效力。听说军士在五坡岭捉到了文天祥,张弘范有令,陆元伯和郑仲和赶来押送,务必要把文天祥押到潮阳。统师有令,陆元伯和郑仲和还敢大意?文天祥所率领的部队已散,这条路原本太平,谁知却遇到石磊和王友苹!
郑仲和对王友苹说道:“几年不见,小丫头变成大姑娘了!”随又圧低声音说道:“我答应过言大侠,他的朋友我不会冒犯,你走吧,人你救不走,迟了只怕脱身都难!”
王友苹此时是打不得也走不得。说打不得,是自知未必打得过郑仲和,打也是白打。说走不得,是因为石磊已经动手,她不能丢下石磊一个人走。她向郑仲和低声说了声“多谢”,接着高声说道:“让开!”举剑一招“凌寒独放”,向郑仲和剌去。郑仲和挥刀挡开,又说:“你先脱身,与石磊打的名叫陆元伯,十分厉害,石磊能脱身是他造化,你再不走两人都走不掉!”郑仲和说这话时,二百军士留下一百看守文天祥一行人,一百军士挽弓搭箭,围了上来。又听石磊说道:“友苹你先走,我随后就来!”王友苹只得一拎马缰把马圈转,夺路便跑。刚跑出五十步左右,身后乱箭“嗖嗖”射到,王友苹连拨打加躲闪,大腿上仍中了一箭。王友苹忍着痛,一口气跑了五、六十里,这才下马,咬牙把箭拔掉,割了一幅衣襟把伤处扎紧。眼看前面不远便是小镇,王友苹在马屁股上一拍,马昂首嘶叫了一声,往来路一溜小跑去了。王友苹把马放走,是想让马回去把石磊引来。
此时王友苹身上血迹斑斑,箭伤极痛,小腹也隐隐有些作痛。总算捱到镇上,找到客棧,小二见了她这般模样,吃了一惊,忙扶进客棧,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遇到劫道的了?要不我去请个医生来瞧瞧?”
王友苹含糊应了。不一会,医生请到,刚一搭脉,嘴里“咦”了一声,问王友苹:“姑娘有身孕?”
王友苹点点头。医生又查外伤,边查嘴里喃喃说道:“还好,没伤到骨头!”嘴里说话,手上没有闲着,给王友苹上了金创药,说道:“外伤倒是无妨,有半个月也就好了,只是胎息不大好,我再开两贴保胎的药,你只好好休息,料想无事。”王友苹谢了医生,一摸身上,只有三两散碎银子,给了药费,所剩无几。原来王友苹在平时从不把钱放在心上,凭着妙手空空的本事,别人的钱便是她的,什么时候想要,伸手便得。钱袋便放在石磊身上,吃饭住店,都由石磊打理。两人也从没分开过,谁想到今天不仅落了单,身上竟不方便起来。
此时的她,心里固然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在客棧里养了半个月,箭伤倒是好了,胎息也正常了,却又生起病来。别说请医生,没了钱,小二的脸也难看起来。更要命的是,她的马并没有跑回来,更没见到石磊的踪影,郑仲和说陆元伯厉害,只怕石磊凶多吉少。她自己病着,又为石磊耽心,又想保住腹中的孩子,身心已极度疲惫,只能咬着牙挺下去。
又捱了几天,由于付不出钱来,日常的饮食也难以为继,人已越发的憔悴。小二却来对她说道:“家主要我对你说,你这房间要腾出来给新客人住,你也是可怜见的,也不能赶你走,后面有一间堆杂物的房子,要你搬过去住。”
王友苹叹了口气,没有回应小二的话,心里是难过之极:“真正是一钱逼死英雄汉,想不到我王友苹也有这么一天!”小二又问道:“姑娘还有值钱的东西吗?我给姑娘变点钱,也好请个医生看看,调养调养身体?”
王友苹说道:“我哪里还有值钱东西?钗儿环儿的不都当掉了?小二哥你行行好,这几天我官人就要找来也说不定,我们不缺钱,只是没带在我身上。”
小二说道:“姑娘这话说过好几遍了,只怕姑娘自己都不相信了,若真没有值钱东西,说不得,只好请姑娘换房间了。”
王友苹忽然想起,不是还有一把么凤剑吗?按说,这剑是言伯伯送给婆母史如玉,史如玉又转送给她的,是个要紧之物,不能卖的。但眼前这个处境,也只有先换了钱,待身体大好了,再把它取回了。想到这里,对小二说道:“我这把剑名叫么凤,可值一千两银子,你把它拿去,或当或卖,变点钱来吧!”
小二说道:“姑娘你不是诳我吧?这把剑能值一千两银子?我们这小镇子上,谁希罕这把剑?谁能拿得出一千两银子?依我看,若能卖得十两,我替姑娘烧高香了!”
王友苹无法,只得说道:“十两就十两吧,劳驾小二哥了!”
小二先搬一张桌子放在大门外,把王友苹的么凤剑搁在桌上,剑身上用一根草拴着,这是卖剑的标誌。一连几天,看热闹的有,却没人要买。有的还嘀咕:“什么好剑,值十两银子!”
“有十两银子,可过两年宽心日子了,庄稼人只要犂和牛,要剑干什么!”
这一天,王友苹没吃早饭,中饭还是小二看着她可怜,给她端来一碗米汤。王友苹吃过以后,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昏昏沉沉,忽听门外有人说道:“这是么凤剑,怎么在这里?”
这是王友苹寻觅已久的声音,这声音仿佛从天上飘来,穿过店堂,传到王友苹耳中,原本已极轻微,却又如雷震一般。她想爬起来,却浑身绵软;想张嘴大喊,却又发不出声。她一着急,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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