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县令的脸色比他们还要难看:“本官也并非存心为难诸位,只不过此事着实蹊跷。本官夜里听得一阵声响,起床视之,就见得屋中忽然多了这么一个物件。不瞒诸位,这箱中还留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若三日之后,子时已到,仍若不能医好此人的话,就要将孝昌全境老小,全部杀掉啊!”众人又是一阵悚然,从未听过如此奇闻,有人试探着问道:“何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定是哪个小蟊贼在作怪,大人只需做好戒备、巩固城防,谅那些贼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实在不行,还可以向邻近州郡的长官们借点兵马过来。”“混账话!”县令劈头盖脸一阵痛骂:“你当这调兵遣将是游戏呢?”被训之人满腹委屈:“就算没有增兵,城中防卫也是够的,想来那人不过山贼盗匪之流罢了。”县令长叹一声:“若果真如此,那倒是好办了。”说完,慢慢地转过身去,众人只见县令后襟之处,裂开了一道口子。“这是本官在睡梦之中被人划破的,不仅是本官,整个县衙之中,上至职官、下至守吏,衣背之处,皆有所伤。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他显然是未施杀手,若是稍一用力,整个府衙上下百十口人,有哪一个不被贯胸剖肚?此人简直形同鬼魅,你说,一般的守卫,如何能够阻挡?”众人心中又是一股凉气:“这…这哪里是人力所能为…难不成此...此人竟是妖怪?”全堂哗然!“躺在箱子里那人莫…莫非也是妖怪!”“大人…这病小的怕是治不好了…恳请大人放小人回去….”跪在地上哀哭的是几个被请到孝昌县的异乡人。至于本县的大夫,虽心也怯,但终归是顾念着家人和旧土,不敢如此草率就做出离乡避难的决定。县令赶忙命人关好大门:“本官深知诸位的难处,可是大伙若是就此一走了之,全县百姓、上万老小就要任贼人宰割了。日后诸位纵是幸存于世,难道不怕这满城冤魂入梦寻仇吗?”县令一边用鬼神之说恐吓群医,一边在心中暗骂:“哄祖宗一样把你们请过来,岂能让你们白白便跑了?你们这些贱民东西流窜不怕没处落脚,老子可是个朝廷命官,能跑到哪里去?”
县令这么一说,人群之中又开始骚动起来。陶贞宝第一个站出来陈词:“医者父母心,贞宝家贫,徙居孝昌,幸得邻里乡亲施以援手,方能于此地立足,而今怎可弃乡恩于不顾?三日之内,纵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要把此人医好了!”县令见好不容易有人站出来响应,忙不迭附议:“陶先生仁德无双,爱民之心,岂是陶公独有?本官也誓与孝昌共存亡。”县令一面鼓舞众人,一面命衙役堵死了各路出口。县令封锁了消息,接下来的时日里,从县城的药铺里源源不断地运来各种药材、药皿。第一日,所有大夫都围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翻读医书,急得如乱锅之上的蚂蚁。他们在那少年身旁点燃火把、立起炉灶,寒毒仍是未能驱散半分。他们将白及、红花等名贵药材研成粉末涂于患处皮肤,将老姜、桂圆熬成浓汤喂入伤者口中。
可仍是毫无起效。第二日,众人还未离散,县令就已经打起了跑路的主意:“这种庸医是指望不上了。管他呢,反正金子是真的,朝廷追究下来也没法了,横竖是死,给自己造个金棺,要死也死得气派。”整一上午,众人都不见得县令出来走动,进后堂一搜,果然,“狗官跑了!”愤怒的声讨此起彼伏。县令一走,人心也彻底散了,从大小衙役到各处郎中,皆是四处奔逃。留守在病人身旁的,只有几个年长体衰、行动不便的鳏寡老人,以及陶贞宝。第三日,莫说是官府上冷冷清清,就是整个县城,也只留下了一些老弱病残。眼看着一个祥和热闹的小镇,竟然在一夜之间变成一座鬼城。陶贞宝家中已无父母、妻子又已亡故,就连唯一的儿子,也游历远方去了。想到此处,他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只愿儿子能够平安长大。他唯一的遗恨便是自己医术平庸,未能医好少年,解救县民。可事已至此,恨亦无用。他只想在临死之间,知道这个冰封少年的来历。以及,那个神出鬼没、誓要以全城性命来为少年陪葬的神秘人物到底是谁?若他善心未泯,自己必当竭力死谏,劝其作罢。若他执意造恶,自己留守最后一刻,纵是一死,也能心安理得地去面对乡亲们的亡魂了。可就在陶贞宝已经做好从容赴死的准备之时,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却出现了。(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未闻其声,先嗅其香。一股清幽恬淡、混杂着草木零落的气息自远处弥漫开来。不同于寻常女子身上的脂粉气,来者的身上空灵细腻,他缓缓走近,就像是移动的山川、行进的松林,浑身上下不沾一点俗世烟火。非人也!莫非真是个精灵鬼怪?可看他那副模样,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脸上有泥也不擦、鞋底磨破了也不换,分明就是个行乞儿!陶贞宝是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骤然紧张起来。跟着便是一声清爽却又未脱稚气的嗓音:“孩儿向父亲请安。”“果然是你个小兔崽子!”陶贞宝气急败坏地走到那名小乞丐面前,举手就要打他。那少年也不闪躲,一双明亮的眸子就这么微微抬起,望着父亲。正当那一双大手要落下时,陶贞宝却突然将其却收了回去.....转而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弘景,从前为父日日夜夜盼着你回来,你一去不知所踪,而今为父唯愿你走到天涯海角、越远越好,你怎么却偏在此时回来了!”那个名为陶弘景的少年一言不发,嘴角微笑——他在用笑容来安慰父亲“你不该回的啊,你快走罢….快走罢….”陶贞宝把手掌搭在宏景肩上,不知是该往外推还是往里拉,“你这两年过得如何了?怎么如此落魄?….”离家两年的儿子,突然相逢。陶贞宝本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可眼下这是非之地,哪里能让儿子久留。几年不见,没想到而今重遇,再见竟是永别!陶贞宝的心里像是有一块悬空的大石,放下,是一阵剧痛,举起,却又无力承担这份重负。这时,却换做是少年来安慰父亲了:“没事的,父亲不会有事,孩儿不会有事,孝昌县也不会有事。”陶弘景说着,稍微擦了擦脸上的污迹,即使蒙上垢渍,仍能看出风尘之下的那张面容,却是极美。还带着若隐若现的微笑,仿佛一切灾厄都只是过眼云烟。陶贞宝看着儿子熟悉的面容,心中却突然觉得陌生了,陶弘景一身污衣之下,是一股清冷旷逸的气质。大敌当前的时刻,竟是一副等闲自若的姿态。“怎么宏景的气象、仪态都与之前大不相同?他这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不过眼下还不是絮聊旧事的时候,陶贞宝他知道眼前更为要紧的是如何让孝昌县度过此劫:“为什么说不会有事?”陶弘景指了指不远处的霜冻少年:“因为他。既然此少年可以令灾祸降临,自然也能让孝昌县自险境脱离。”说着,陶弘景走到那名少年身旁,用手指碰了碰少年的面颊,很轻、很快,就缩回手来。“孩子,你是说?你有办法医好此人了?”陶弘景自幼天资聪慧,所读甚广,外出这两年说不定又有奇遇,因而陶贞宝还是对此存着一些幻想。岂不料陶弘景想也不想就答道:“这病,我断然是医不好的。”陶贞宝不知是该气还是该哭:“不是说笑的时候,宏景,你都十七岁了!怎么还是如此顽皮!”
“孩儿没有说笑,父亲,你带领城中百姓,将此人连同此箱搬去一隐秘处,今晚,孩儿一人留守此地,那名妖人就由我来应付。”陶贞宝不大放心,本想再问几句。只见陶弘景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一样,微笑着点了点头。这自信满满的一个动作,终于是让陶贞宝不再迟疑。时间一点接一点地过去,很快就要到了子时的大限。陶弘景百无聊赖地躺在县衙后院的泥地,竟然——睡着了!等他睁开眼时,脖子上已经感到了一股浓重的寒意,是剑锋上的寒芒,完全地抵住了自己的咽喉。一个蒙面黑衣人像鬼魅一般,站在他面前,从身形上看,似乎是个女子。她以黑衣黑袍、黑面黑帽,遮覆全身,只在鼻梁之上,露出真人的面目,严冬一样的冷,冰霜一般的白。恰与身上衣物之色形成极强的比对。“好快的剑,可惜材质不怎么好”陶弘景毫无惧意,反而伸出手来,用两指捏住剑身。黑衣女右手微抬,剑身一转,剑刃便划破了陶弘景的手指:“既然未能将人医好,那就履约受死罢!”陶弘景一声苦笑:“才疏学浅,未能救好贵家少主,实在有愧。”“少主?”黑衣女的声音略有颤抖,“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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