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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黄河泰岱势连天,俯看中流一点烟

妖怪玄鬼录 阳台上的猫狐 4700 2021-03-29 07:43

  狮驼岭的夏天总是紧随着冬天的离去而迅速来临,是在四月的某个午后,寒冷的空气就骤然炎热了。

  一想到不能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穿上珍藏已久的修身小马褂,一向讲究仪式感的我不禁悲伤起来。

  小马褂是表舅帮我量身定制的,表舅曾是这一带声名远播的裁缝,几乎每个山头的寨主和大王们都与他有业务上的往来。

  但他从不会为同一个人做两套衣服,按照他的说法是,每一件作品都必将是客户人生中的华彩,只能是在最辉煌的时刻才能伴随。

  这当然只是一种营销手段,当年银角大王抬着一箱金元宝上门的时候,他还是破了规矩。表舅解释说,艺术家的规矩不能坏,但金钱可以改变艺术本身。

  年幼的我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但不管怎样,我表舅的手艺是能够得到肯定的。

  在成为裁缝之前,表舅总怀揣着治国平天下的梦想,沉浸在战场杀敌之后万人膜拜的幻觉之中。

  他曾认为一个英雄就应该有英雄的装扮,如果刘邦当年穿着的是一条印着Hello Kitty的哈伦裤,后人就可能看不到《霸王别姬》这出戏了。

  所以闲来无事的时候表舅总在家里给自己做几套衣服,久而久之,手艺就如火纯青了,遗憾的是当他从英雄梦中醒来,周围并没有刀光剑影的战场,而自己却成了终日穿针引线的裁缝。

  “当你为一件事做好充分准备的时候,也有可能你离这件事就越来越远了,成为了准备的奴隶。”

  表舅和我坐在屋顶,总结了一下自己的人生。

  在那个黄昏,表舅还明白了许多事情,比如说,英雄们从来都不会自己给自己做衣服的,所以表舅注定成为不了英雄。

  就像一个精通体位的太监,懂得越多反而越痛苦,以至于后来,我们都沉默了。

  入夜,表舅安静地抽着烟突然站了起来说:“不过,你的世界就要到来了。”

  英雄的衣服可以由别人来做,但英雄的宿命从来都是自己来改写的。

  只可惜,宿命两字,笔画太多,多到像我们这种小人物竟要穷尽一生去书写。

  为了造就我们的世界,无数个和我类似的妖怪都被时代的齿轮所碾压。

  与我同村的阿牛,一起寒窗修炼了数十年,刚挤出个人样就被我们二当家拉去和蛟魔王抢地盘,结果脸都没有露过一次就饿死在远征之中。

  表舅有句话说得很对:“这个世上只有七千个人,剩下的十亿人都不过是群众演员。”

  “那还有六十亿呢?”

  “道具。”

  无数个深夜,我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面,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死去,然后有好多个长得和我一样,但看不清楚脸的自己排着队朝着阴司殿移动,每一个我都在议论着自己的死法抱怨着命运的不公,最后都会有个声音在天边徘徊:因为你们都是道具呀。

  2

  和满怀梦想以及使命感的表舅不一样,我曾是个清心寡欲的妖怪,不与世间万物纷争。

  能够修炼成精,已是一种福分,你可能看过《指环王》,魔多的兽人们在萨鲁曼的统治下轻而易举地被从泥巴里复制出来。

  但那只是西方世界的传说,我们可不一样,我们变成人类的形态必须经过漫长的修炼,在修炼过程中的研磨是正常人无法承受的。

  现有的一切都来之不易。

  隔壁的阿花说成为人类只是开拓未来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很多路要走。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想要有尊严地活着。”阿花看着天边,仿佛那里才有她想要的生活。

  “什么是尊严?”

  “生而自由。”

  “如果没有追求到呢?”

  “那就死而平等呗。”阿花的话从来都不多,她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尊严,那么宁愿死去。

  我特别害怕阿花的离开,小时候我们在树林捡蘑菇为食,不慎进入了猎人的陷阱,那应该是阿花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为了从猎人手中救下阿花,我咬断了麻绳,带着阿花一路狂奔,躲在山洞,那晚天空飘着雪,阿花靠在我的肩膀,一百年后的今天,我仍然模糊地记得,当时阿花在我耳边说的情话:“如果将来要能修炼成精,我定会按人类的习俗与你结发为妻。”

  可现在,为了尊严,阿花放弃了很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几乎看不到她眼中的任何光泽,连她最爱吃的欢喜坨,她都不屑一顾。

  那年,家乡干旱,牛魔王骑着避水金晶兽来我们村考察,打了个响指接走阿花的时候,少年们的心还是被触动了一下。

  那时候,我挥着泪,追寻着避水金晶兽的足印,一路追到了溪边,我向阿花呐喊:“你为什么离开?”

  阿花搂着牛魔王的腰扭过头,有些无奈:“当有一天,你也能骑着这样的坐骑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那一刻,我才清醒地认识到,我们已经不是当初在树林里东躲西藏的小动物了。

  阿花走后,我躲在表舅的家里沉闷了三个月,有太多的痛楚在心中蔓延,那是我在成精之前从未体会到的。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表舅仍在缝着衣服。

  “我与阿花青梅竹马,她的话我总是言听计从,从未伤害过她,她为什么就离开了呢?”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混得不好,就是对爱最大的伤害。”

  3

  回想起来,蜗居在狮驼岭的日子实在是个极度残酷的岁月。

  但是没有办法,表舅说,对于一个没有出身和地位的妖怪而言,这里可能是我唯一能混出头的地方。

  狮驼岭地势险要天气恶劣,也没有任何有前景的项目可言,对于小喽啰的管理也很松散,精明的妖怪们都不屑于来此谋生,所以这里门槛很低,只要是个会说话的妖怪都能加入。

  “做小伏低,每一条路都是用血淋淋的膝盖跪着走出来的。”这是表舅临别前的赠言。

  有别于别的山头城寨,我们光是当家的,就有三个,分别是大哥青狮、二哥白象和三哥大鹏。

  由于当初创立山头,没有明确的股份分配条款,导致了三个首领现在看似以和为贵,实则勾心斗角,暗地里拉帮结派。

  风平浪静的狮驼岭早已暗流涌动,三人随时都会因为山顶的宝座火拼一场。

  那时候没有热播的宫廷剧,也没有畅销的职场小说,今日该对哪个首领笑,明日该陪哪个领导醉,全凭直觉和运气,如果站错了队,一不留神,身为喽啰的我们就可能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甚至是在饭桌上,也一个都不能马虎,大哥要动筷子,决不能给二哥倒酒,二哥要点烟,决不能给三哥夹菜,如果稍有对其中一个怠慢,饭后还得登门赔罪。

  前年的年夜饭,不识抬举的壁虎怪在大哥盯着盘子的时候,把菜转到了自个儿跟前享用起来,还没等大哥动手就被一只爱拍马屁的蚂蚱精一砖头给拍死了。

  在三个当家的里面,我个人最不喜欢二哥,不光是因为他的脸上挂着生殖器一样的东西,而且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吹嘘自己有刀枪不入之身,可真与别的山头干起架来,他总是躲在最后头。

  二哥的格局很小,仗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法宝整天刁难手下,不仅经常克扣我们的工钱,还不准我们在晚上点蜡烛,所有节省下来的开支,全进了他的口袋。

  这些事大哥并不知情,也没人敢说,因为没人知道将来的狮驼岭会是谁的狮驼岭。

  4

  去年年末,山下道士作乱,掠去了当地百姓为我们进贡的年货。

  三哥奉大哥之命,要去山下恐吓王道长,以砍他的一根手指作为绩效考核。二哥要以给大哥祝寿为由,瓜分了大量的喽啰来操办盛宴。

  三哥索性只带了我一个新人,那是我第一次下山,正逢寒冬腊月,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

  “这大千世界,说变就变,能看几眼就多看几眼吧。”前往村子的路上,三哥看出了我的兴奋。

  “可是这冬天,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啥也没有呀。”

  “你看到的是冬天,而我看到的是四季。”

  “请三哥赐教。”

  “因为你没把这个世界当成自己的世界,所以世界装不进你的心里。” 三哥双手一挥,芬芳四起,一路冰雪融化,桃花盛开。

  三哥突然停了脚步,俯瞰着整个村子,一时之间在他的身上我仿佛又看到了表舅的影子,但是我从不会把对表舅的怀疑投射到三哥身上。

  心怀天下,那一刻,我决定誓死效忠三哥。

  三哥最能忍辱负重,二哥泡过的妞,大哥欠下的赌债,全由他一人来接盘,为了扩张势力,三哥不知秘密暗杀了多少邻山的老大。

  仇家上门的时候,三哥独当一面,握一把长刀立于城寨门外,从未胆怯过。

  三哥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和一紧张就挠头眨眼的二哥不一样,三哥总是从容不迫,即使对面法力无边的道长,他也是极为镇定,那眉宇间的平静,就像道观外结成冰的湖水,行走在上面却不知何时就会破冰跌入湖底。

  有人说三哥是如来的舅舅,三哥却只是笑笑:“你是谁的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又为何而存在。”

  我琢磨了半天,始终没有答案。

  “就小人物而言,我们之所以还健在,是因为故事的主角还没登场,换句话说,只要故事的主角一登场,小人物的命运就要被终结,所以任何时候,都别忘了,你自己才是个角儿。”

  三哥的话,让我突然领悟了表舅的无奈和阿花的苦衷,站在道观门外,对面即将来临的大战,我仿佛释然了许多。

  那道长正和小道士们打着麻将:“贫道等候多时了。”

  “听闻是您搅和了我们狮驼岭的营生。”

  道长只是微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你可知我此行的目的?”三哥总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胡了,卡二筒。”谈笑风生间,只见道长推开了牌,拔出了宝剑。

  那一刻,空气是凝固的,三哥并没有躲闪,也没有进攻的架势,只是瞪大了双眼直视着道长。

  只见道长瞳孔萎缩,痛苦倒地,又仿佛领悟到了什么,二话不说立刻站起斩断了自己的食指,那手指上似乎还带着二筒的印痕。

  5

  三哥和王道长的那场对决完全颠覆了我事先的预想,原以为那眉清目秀的王道长便是三哥生命中的主角,可事实却全然相反。

  事后,我问三哥,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只是带他看了一遍他两个不同结局的脚本。”说罢,世界又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原来和漫山遍野的桃花一样,一切都来自三哥的幻术操控。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回到驿站,道长的手指却不见了。

  原来在三哥施展幻术的时候,道长也还施彼身。

  三哥和我都中计了,等我们重新杀回道观,却是人去楼空,只留下破败不堪的牌匾和一摞诈胡的麻将。

  “但好歹我们吓跑了他们。”

  “不,任务却没有完成。”三哥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山顶,想象着的是大哥的冷落和二哥的嘲讽。

  “用我的行不行?”我拔出刀,在麻将桌上对着自己的手指说。

  “你说什么?”

  “反正手指嘛,都长得差不多,虽然毛多了点,但大哥也不会细看。”说着,我将自己的手指一刀斩下递给了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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