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老沙将手里的铲子倒插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骄阳在头上烧啊烧,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他正在找琉璃盏的碎片。
相传王母娘娘有一个宝贝,叫做琉璃盏,这琉璃盏夜能发光,倒入的水百年不腐,插入的柳条千年不败。
可惜被老沙失手打碎了,琉璃盏的碎片顺着天河流到了这八百里流沙界里。
老沙本是天上的卷帘大将,这一失手可好,被王母娘娘罚下界,扔到这充满着死寂的流沙河里当妖怪,渴了就喝流沙水,饿了,那就看看什么时候这里会过路人罢了。
当然,这是外界知道的故事。
真正的故事,只有老沙自己知道。
老沙并不叫老沙,他叫什么,谁也不知道,问他也不说,四周的妖怪偶尔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的时候,老沙总是避讳不谈自己的名字,索性,这老沙住在流沙河了,就叫他一声老沙好了。
老沙一屁股坐到了河滩的淤泥上,压出个埋到腰的深坑,老沙便是正好将头枕到了坑的边沿,瞪大了眼睛看着天空,总觉得能够看到什么吧。
或者是某人在看他的时候,他也能立刻的察觉到。
再或者,是和某人一起看这片天空罢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千里共婵娟是吧。
老沙抽出沾满了泥沙的手,从脏兮兮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和他体型不相匹配的小水壶,小水壶上似乎刻着什么字,但被磨损的太严重了,唯独只能看到一个“洛”字了。
水壶里装的是老沙从别的村子里偷得酒,老沙在天上的时候没有喝过酒,他实在是不知道这种入口苦涩,闻着辛辣的饮料有什么好喝的。
后来当了妖怪,看着这些过着打家劫舍的生活的妖怪们,每天白天辛辛苦苦一天了,晚上也是会聚在一起喝这些东西,看他们脸上,似乎都挺开心的。
“尝一口吧。”忘了是哪个妖怪醉醺醺的倒给了老沙一杯酒。
“别管你是神仙还是妖怪,这一杯酒下肚,管你能释怀。”那妖怪眼睛迷离,看样子喝多了,端起酒杯刚对着老沙说过这一番有道理的话后,便是一栽头倒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了,大概再次能张嘴说话,不是梦里,就是第二天晌午了。
老沙喝尽了水壶中的半壶酒,苦涩的让他打了个冷颤,尽管这河滩被太阳烤得暖暖的。
他有些觉得眩晕,觉得世界再晃悠,觉得那些千千万万的琉璃碎片,在他眼前飞啊飞,他想伸手去抓,那些碎片就又是像长了腿一般的跑开了。
老沙支支吾吾的想出声,那些碎片连成线,汇成面,像是某个人的画像,老沙喉咙里有一口痰一般,让他的声音含糊,他似乎在叫着那个名字,那个美到窒息的名字。
当老沙还是卷帘大将的时候,这个故事,才能开始去讲。
“将军!明日玉帝的行程有变,原计划去洛水巡查的计划临时取消了。”一个身着重装铠甲的天兵单膝跪在卷帘大将面前。
卷帘大将是负责玉帝的出行的,要是玉帝说要去哪,他就负责安排车辆人马,一路安排的妥妥当当。
当他掀开帘子,让玉帝上车或是下车的时候,大概是他最风光的时候了。
“什么?!不是已经筹备很久了么?怎么突然是说不去了呢?”卷帘大将心中一丝难受。
“这......”那天兵也是想了想。“告诉将军也无妨,这下界有个猴妖,作乱一方,然天恩浩荡,赐他一个一官半职的,也是彰显玉帝的天恩!故此,明日玉帝要宣那猴妖,去洛水的计划,暂时还没有安排,推迟吧。”
卷帘大将听到是一个猴妖也被封了官职的时候,嘴角一丝轻蔑,心里也是一股子说不出的酸楚味。
他自小便是跟着一个老师父修行,老师父也是说他根骨不错,潜心修炼了半百年,正赶上一次天庭招人,他便是因为身形魁梧,给招上天庭了。
也已经在天庭呆了快上千年了,地上的家人还有那个老师父,也是早就进入了轮回好几次了,不管他仍是他们家乡那一带最为杰出的代表,现在还有他的一个小祠堂,供奉着给他的香火。
这样的一个人,听到一个妖怪也被封了官,怕是心里总要不舒服一下吧。
想必也是无足轻重的官职。卷帘大将心想。
但更让他不高兴的,让他觉得吃不下饭的,还是因为玉帝改了行程,这样的话,他就无法看洛神一眼了。
玉帝每年,都会到洛水上赏牡丹花饮美酒,那个时候,当地的洛神,那个论容貌不输天上的任何一个神仙的河神级美女,便是会献舞给玉帝助兴。
那时候,是卷帘大将,心跳的最快的时候。
他当然是知道他这种感情,就是纯属一厢情愿,而且也是不会有结果的那种,但是仅仅是放在心中的那一分喜欢,也是足够填满了卷帘大将那空荡荡的心。
你从不会觉得天上的日子枯燥无味,因为当你眺望银河的时候,你会摸一摸心口,是炽热的,是充满的,是有个远方的她的。
其实卷帘大将也没什么非分之想,他能做什么呢?像他这样的将军,在天庭,还有上万个。
若是能混成天蓬元帅那样的,大概才能够和洛神说上话吧,卷帘大将如是想。
但,看一看总不犯法吧。
随着日子一年又一年的过,卷帘大将也是看着天庭因为那个猴子乱的不可开交,当然,他当然不会知道五百年后,他要跟在这个猴子后面混吃混喝。
他突然,突然觉得自己要干些什么,为洛神干些什么。
他鼓足了勇气,去找了天蓬元帅。
他和天蓬元帅还有一些私交,天蓬喜欢卷帘老实巴交的样子,卷帘喜欢听天蓬跟他讲一些人生大道理,讲一些他没听过的故事。
“送礼物吧!”天蓬一副老大哥的样子拍了拍卷帘的肩膀。
“不知道送什么的话,就送花好了!”卷帘去摘花的时候,脑子里闪过天蓬说的话。
不行吧,送花太明显太尴尬了。
天蓬大概是理解错了卷帘的意思,他以为卷帘是个敢于和天庭的禁令相斗,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小飞蛾,然而却不是这样。
卷帘只是想送一些东西给洛神,这样他至少也是会更开心。
天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才觉得更开心。
当他捧着一堆五颜六色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花在洛河边上,来回走动思考了三天三夜后,嗅着洛阳城的牡丹花香,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那夜没有风,直到黎明才有一道风度过了洛阳。
像是谁在叹息一样。
卷帘终究还是不敢。
回来后的第二天,便是听说了王母娘娘搞了个运动会,第一名的奖励便是那个琉璃盏。
卷帘觉得,只有这样的宝物,才能配得上那出水芙蓉一般的洛神。
卷帘便是报名参加了那场马拉松赛。
最后,以小组第七的名次被淘汰了。
卷帘瘫倒在了终点线上,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光靠想就能完成的,总有那些比你天赋要高,出身要好的人,比你还要努力。
更让卷帘崩溃的是,西王母的颁奖员不在,临时只好抓来了卷帘大将去给第一名颁奖。
卷帘大将迈着颤抖的双腿,紧紧的抱着琉璃盏往颁奖台走去。
台下的欢呼声,让他有些眩晕。
他不是紧张,不是委屈,不是懊恼,他是太累了。
天庭的能人才士多的可怕,哪怕卷帘是抱着为了喜欢的女孩挣个好礼物的一股子狠劲去冲刺,可还是拼了命,也是不行的。
卷帘满头都是汗,他一晃眼似乎觉得自己,是自己拿到了这个琉璃盏,他现在是要送给那个翩翩起舞的洛水女神。
他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如何帅气得走过去,怎么把手里的琉璃盏大大方方的递出去,他想象着洛神会用怎样的回答,他又要怎么回答,他演练了无数遍,想象了洛神一万种可能说出的话。
设计了一万种方式去遇见你,可真的是害怕一次真正的相遇。
卷帘忘了。
忘了这些都是想象,他还在颁奖台前,把手里的这个琉璃盏递给面前的这个他叫不出名字的一个神将。
卷帘多想找个地方去哭一场啊。
一个手滑。
琉璃盏从他的双手间,落了下去。
这从他手上到地上的额高度,这段距离琉璃盏按照一个重力加速度下落,最后碎在了地上。
在这段世间了,卷帘觉得足足有一个世纪之长。
足够他回味他的之前的一切。
洛神在他心中的一切美好的幻想,也随着琉璃盏的破碎,也跟着破碎了。
对于他来说,往后,哪怕是幻想,也是不可能的了。
洛神捏着手里的一片琉璃盏的碎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就像是她那日在湖底看着那个傻大个来来回回走来走去三天三夜后的叹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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