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寒歌城的第六日过去。
时间来到了夜晚。
关于和柳老言谈的最后结果,陈曳已经告知了高欢,而他也并没有过多意外,或许早就已经在心里想到了这件事,只是草草应了一声之后,便又匆忙离开了小院。
这些日子他一直很忙,作为高浊的儿子,每日都在城里奔波。除了柳半月以外没人知晓高欢究竟在做什么,陈曳也很聪明的没有去问,但至少,目前为止每日下午去剑堂观春酒的剑画还是必不可少的,很多人都在惊疑他是否是在修炼春酒,更多的质疑则是来自于这两个半时辰。
当然,这对于高欢来说已经是能够空余出来的最多的时间,除了需要去查探那些散修之外,他还需要做好事情发生之前的准备,而这一切都需要避人耳目,为此也经常在城里随意兜转,让那些可能暗中盯着他的目光不会过早发现这边的目的。
除了这些事情。
剩下的大多便是和陈曳有关——
第六日的清晨,他如愿在柳河岸畔的槐树下又再一次见到了褚老。老人穿着黑衣,神情肃重,提前便摆好了棋盘与棋盒,旁边观棋的人影多了不少,但没人去坐那个空着的位置,而除了褚随以外,其余的五老之中有三位也都来到了柳河畔。
那局棋可以说是寒歌城年轻一代与河畔的诸老所下过的最精彩的一局棋。
陈曳输了六目。
但是那匪夷所思的开局手法以及比之褚老更快的变手,还是再次惊艳了观棋的人。
他的名声越来越显,白日里去往剑堂修炼的时候,注意着他的目光也就越来越多。
还有,木梯旁的那些藏书,大城典册已经翻到了近一百多年前,这里讲到了一些关于幽州北部修行人的事迹,包括补天局的易崖在内,原来敖歌和采也他们并不是在幽州最先出现的能够避雾的人,寒歌城有所记载以后,北部至少已经出现了七位,全部都是天资极为出众的修行人。
至于南部,大城典册里却并没有记载相关的事情。
另外,千宝阁的出现是在高浊崛起以及柳半月改窦姓为柳之后,至今不过八十年左右的时间。
曾家的出现要比千宝阁更早,最初是在近二百年前,一位叫做曾秋水的修行人突然崛起,在城中崭露强大的实力后,开始在城里成家立业,开枝散叶,短短的一百多年间,便从落魄的一个小家族慢慢发展成为了寒歌城里的第一大家。
最后,在大城典册这一百多年历史的记载里,对于主控着寒歌城大阵的柳老却没有半分事迹描述,甚至是对于当年柳羿所在的柳家同样如此。
因此,陈曳也认为柳氏一族的背后应该还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剑堂里的藏书论及种类,最多的当然还是一些幽州的道法,其中不乏北部和南部很多年以前流传至今的古老秘籍,所以对于陈曳在做的事情,曾伊倒是有些疑惑,也曾经委婉的提示过几次,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
......
......
昨夜的一场大雨淋尽了整座寒歌城,宽阔铺满着青砖的街道表面还有些湿润,从那间小院出来后的小巷、大街里,人影在慢慢消失,槐树下的空地积满了落叶,落叶上还积着雨水,脚步即使轻轻踩过时也会发出啪啪作响的声音。
陈曳来到柳河畔的时候,柳老的身影已经在河边驻足了许久,身躯微微佝偻着,面朝河边,目光像是在看天上的浓墨般的雾,又像是在瞧着更远处的事物。
寒歌城北边天空上的那朵剑云和遮住半片天的阴影在夜色里丝毫看不清。
柳老身体未动却突然说道:“来了。”
之后,老人便慢慢转过了身,挤在脸庞上的皱纹就像是无数道细小的褶子,历经沧桑的目光看起来要比身后的那方黑夜更加幽深,平静的声音接着响起——
“阵道讲究布置,天地方圆如果当做一座棋盘,那么阵基便是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像你昨日或是早上的布局便可算作是阵法,当然,初入阵道首先还是要从最基础的一件事情说起。”
“陈曳,你可知阵法的异同?”
面对着柳老的提问,陈曳想了想,回道:“从功效上来看应该各有不同,有的阵法讲究杀敌,有的阵法讲究防御。”
柳老点了点头,说道:“这可算是一处不同,那么除此之外呢?”
陈曳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回道:“不知。”
脚步轻踏着落叶的声音很快响起,柳老从河畔慢慢走了几步,来到了树下摆着围棋盘的那张石桌旁,从棋盒里捡出了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正中央。
“这是第一道阵法。”
黑夜里苍老平静的声音落下后,从槐树的各个方向很快就涌来了冷风,陈曳的神情有些微凛,识海中的神识落在了那枚黑色的棋子上,发现上面有着轻微的灵力涌动的气息。
柳老伸出枯瘦的右手,将棋子捡了起来,重新放回到棋盒里,之前的阵法在这一刻便陡然消散,周遭的环境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世上的任何事物都可以是阵基,阵基的不同,便是阵法的不同。幽州的两座大阵,黑山大阵是以黑山为阵基,雪山大阵是以雪山为阵基,而凡此种种,都可以称作为固阵。”
“固阵的唯一要求便是阵基不能溃散,若阵基变动,那么大阵立解。”
“当然,一枚棋子和一座山脉还会有些不同,先前你的神识发现了什么?”
陈曳很快回道:“棋子上有灵力。”
柳老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将一枚棋子立为阵基,所需要的灵力不过是微末,但若是想要将一座山脉都立为阵基,那么将需要一个海量到可怕的数字,加之阵基里的灵力如果消失,阵法本身也会被破,由此二事便慢慢演变出了另外一种解决办法:寻源。”
“这个世上自然没有什么修行人的灵力是取之不尽的,因此再如何强大的阵法也总会有被破的一天。千年之前,北国最强的临天阵的修缮最重要的一步便是补充灵力,而且因为所需灵力太过庞大的缘故,这种补充往往还会折损着修缮阵法的修行人本身的寿命。”
“后来,关于这座大阵,一位年轻人提出了某种建议——”
“替大阵寻求一个万世不尽的阵法来源。”
“这也就是阵道在千年以来的最大变革,之后的数百年里,便出现了利用灵脉、灵石等为阵基提供力量的办法。”
拒北城的城主府的那道暗门之下,隐藏着的关于临天阵的秘密再次浮现在了陈曳的脑中,那些就算是铁马当心都需要慎重的寒气或许就是临天阵的力量来源。
所以只要大雪原的寒气千万年不变,这座北国最强的阵法便就很难以蛮力破之?难怪那位从魔州来的修行人想要去寻阵基......
陈曳还在心里默默想着关于数月之前的一些事情,而柳老的声音则只是稍稍停顿了片刻,便就继续在槐树下响起,“阵基的选定是阵法的第一步,之后便是如何画制阵线、成型阵法。通常来说,越简单的阵法所需要的阵线便越少,诸如最基本的聚灵、唤风一类的阵法,大抵只用三至十道阵线。”
“当然,阵线也会有所分别,若是寻求阵法的威力以及稳定性,那么可以用空银沙、聚神线之类的物质。神识与灵力落下后,阵线就会隐匿在天地之中,是无法被修行人所查探到的,换句话来说,阵法如果已经成型,那么除了阵基以外,便大抵没有其余可以巧破的办法。”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阵线较为特殊,那便是修行人自身的灵力。”
“灵力?”
陈曳微微一怔,轻疑道:“可是灵力应该是无形的。”
柳老看了他一眼,微微笑着,说道:“灵力在体内的流转本身是类似于气态,这自然是没错的,但有些特殊的道法却能够改变灵力外显的形态,例如补天局三蚕道法里的其中一种丝线。”
“灵力运转的同时施加极大的压力,便能够将它的形态稍微改变,之后再加上识海中的神识,便可以从这种状态的灵力中提取出一种比较奇怪的异物,阵道里将这种异物称之为灵线。”
“不过补天局的茧蚕丝线与灵线有些不同,只是单纯的灵力构成,至于是如何做到的?便只有修炼过那门道法的人清楚,或许是在修炼时曾经吸收过一些特殊的异物。”
“灵线是用作阵线的最常见之物,相较于其余奇珍异宝来说,虽然稳定性不够,也无法持续太过长久的时间,但至少提取方便。”
“我昨日曾与你说过,你识海里的问题将会随着不断的修炼而加剧,其中一种解决的办法就是立阵。黑市里应该会有镇魂石的存在,它可以进入你的识海充当阵法的阵基,之后只要你学会如何将灵力与神识结合,提取出能够当做阵线的灵线,那么阵道的第一步就算成功,看完阵初、立井、秋葵三书后,便能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柳老详细的解释说完,陈曳便开始陷入了沉思,在望南涧溪畔隐洞的时候,他曾经见过采也的茧蚕丝线,与丝蚕不同,那种丝线肉眼可见,似乎并不单纯像是简单的灵力构成,而且当时因为受制于神魂的限制,采也应该无法动用神识才对。
说明修炼补天局道法的前提应该是灵力本身需要发生的质的变化。
其实修行界里,像这类特殊的道法也并非只有一种,风雪楼的风雪气,补天局的三蚕道法,另外,寒山的寒霜意本质上也有一些类似。
微风吹过脸颊,陈曳认真思考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就着先前柳老所讲的关于阵法的大部分解释,提出了一些自己还不太明白的问题。
老者坐在石桌旁,微笑着进行答疑,柳河畔的这一幕在寒歌城里无人能够得以一见,因此自然也没人能够知道这第二道机缘已经被一位从寒山远道而来的年轻人切实握在了手中。
......
......
时间又慢慢流失,过去两日。
在槐树下与褚老对阵的第六局棋里,陈曳终于赢了一次,虽然只是二目半,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很难得,消息传到剑堂里,没有引起太大的哗然,但是一些比较年久的弟子神情则是微微一变。
不管陈曳究竟是如何赢得,柳河畔的这局棋只要继续赢下去,或许对方便真的能够见到传闻里的那位柳老,阵道虽然对于修行人自身的境界、修为没有直接上的帮助,但毕竟也是一番机缘,对方若是触类旁通,很快破境也说不准。
因此前些日子定好的那场比试很快就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到了尾声,寒歌城剑堂初入不久且境界已经破境的弟子其实一共有三位。
除却廖白以外,其余两位分别叫做棋真、黄千。以境界来看,棋真的境界是灵韵一境,黄千的境界则是灵韵二境,但是如果真的论及剑法、实力等等客观上的因素,棋真都会是那位最恰当的人选。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说服棋真前去挑战陈曳,这些剑堂的师兄们颇费了一些功夫,如果不是陈曳赢棋的消息又传来的话,或许这件事还要耽搁一些时日。
但庆幸,棋真自身对于那局棋的执念还要超过这些师兄们的设想,在进入剑堂前修炼的数年里,他也曾经试过在柳河畔下棋,但却始终未能赢过五位诸老,之后便加入了剑堂,开始关于剑法的修炼。
廖白是新人师弟中天赋最为出众的一位,但棋真也只是略微逊于他半分,剑堂里除却春酒以外的剑法一共有二十八门,分别来自于幽州南北两部的各座大城。
廖白学了七门剑法。
棋真学了六门。
从剑道上的修为来看,虽说他们二人还都只是初入剑堂不久的师弟,但其实因为出身不凡的缘故,修炼的年岁并不短暂,真实的水平还要超出一大部分的剑堂弟子,甚至也被寒歌城里的一些长者寄予了厚望。
因此当这位蓝袖青衫的年轻弟子来到陈曳面前,提出请求比试的时候,曾伊只是微微一怔,便语气坚决的回绝——
“不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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