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有许多异地。
例如北国的大雪原,天南的湿骨林以及魔州的鲸海。
大唐也有许多奇景。
像湿骨林缥缈迷雾中层出不穷的死人白骨。
像鲸海每日都会一跃数丈破海而出的鲸群。
像江塘州三年才能一遇的千里浪潮一线天。
像倒山寺倒垂在云雾中,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主峰。
等等。
但是许多从天南第一次来到此间的修行人却都不曾见过此时此刻的这番场景。
他们遥望着远处,面色凝重甚至还有一些发白。
尽管那一道黑潮离他们还极为遥远,也依然还在视线的尽头,但是那种铺天盖地的气势迎面扑来后,却是让他们觉得十分厚重、极其辛涩。
他们的脚下猛然用力想要像老树盘根那般稳稳地站住身子,但大雪原也随之轻轻颤了起来。
这种颤动的幅度极其轻微,此刻落在他们的身上却仿佛一座大山压在肩头。
他们的身影不再那么坚定,不再无可动摇。
噗...
有人瘫坐雪上,有人跪于膝前。
“这便是雪魔大群吗?”
有修行人望着那道黑潮喃喃念道。
又是一年寒冬日。
......
......
北城门的城楼之上。
陈曳凝视着那道视线尽头的黑潮,心中震撼难以言说。
尽管已经在拒北城内生活了十数年,但这却是他第一次站到这北城门的城楼之上遥望着前方的情景。
因为身处临天阵阵法之内的缘故,他并没有感受到那种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气势,他也没有感受到正在轻轻颤动的大雪原。
因此他站得很稳,甚至还能稍稍踮起脚来想要弥补自己身高的劣势,看一看远处的落日去了哪?
他看到了落日仿佛被那道黑潮吞入了腹中。
原本一马平川、银白国度的大雪原正在逐渐被黑暗所取代,这之间的过程发生得并不算快,但是每当大雪原被那道黑潮蚕食一分,他心中的异样便也随之多一分。
这样的情绪很是奇怪,他也从来没有体会过自己当下的这种情感。
“这是......害怕吗?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因此不太确定。
陈曳逐渐感知着这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绪,心中终于明白,默然想道:“是的,这是害怕。”
雪原上寒风刮来地时候像是春风般拂了面,恐惧也往往不过是第一秒最可怕。
陈曳想到了自己还身处在临天阵的阵法范围之内,那有些温暖的气息让他渐渐安定了心神。
他转头向一旁的于蔚然看去,却是蓦然愣住了。
不知在什么时候。
于蔚然面前忽地出现了一座黄木制成的画架,画架正中间平铺舒展着一张画纸,画纸上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画架左右两处上角有夹子固定住了画纸,画架下还有伸展出的一处木槽,里面方方正正地放着一座砚台,砚台中研磨着些许墨水。
于蔚然拿起画架左上角挂着的一支羊毫毛笔,先是在那砚台里蘸了蘸些许墨水,然后笔尖轻轻正对着那张空白的画纸,缓缓落笔而下。
笔尖在距那张画纸不过一寸距离的时候停住了,于蔚然的神情肃穆,眉头也紧皱了起来。
停住的时间不算太短,却也不算太长。
陈曳默默数着,知道应该只过了十五个呼吸的时间。
这之后,凝神静气的于蔚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头舒展开来,神情轻松了许多,手中的羊毫毛笔更是重重往前一划,肆意揉转,在那张白纸上留下了一个大小适中,不圆不方的墨点。
微风再过,他轻挑眉问道:“如何?”
陈曳知道于蔚然是在问自己对于这一个墨点的看法。
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看法。
因为这仅仅只是一个墨点而已。
所以陈曳摇头,说道:“不懂。”
这个答案似乎也并没有出乎于蔚然的意料,因为他的神情还是那般自然而然,或者说是陈曳根本看不出他情绪上有什么细微的变化,除了方才笔尖落下画出那一墨点之后的那些许得意之外。
于蔚然自顾自地说道:“我原本以为我还需要更多一些时日才会画出这一点。”
陈曳开口说道:“画画不需要如此麻烦。”
是的,在陈曳看来画画本就不需如此麻烦,不过是一勾一划,一撇一捺,一点一圆之间的事。
这本就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又何必那么麻烦。
于蔚然转过视线,看着陈曳笑道:“自然,但...”
“修行需要。”
这是陈曳第一次从于蔚然口中听到关于他的修行,他有些好奇,便接着问道:“这就是你的修行?”
于蔚然的两道眉毛轻扬得如同在跳舞,他的语气也说不出地轻快,甚至是有一些欢愉,“是的,这便是我的修行。”
“从我七岁再入清弄境的那时起,我便在想我该如何再修行。”
“要知道,这本就是一件世上最复杂的事,但我却把它想的太过于简单,所以这一次我想要再麻烦一些,再更慎重一些。”
“我曾经中锋用笔,也曾经画过一些画,在我看来,或是在其他人看来,似乎都很是不错。但我还是想重画一幅,需要落下第一笔,”
“为此我本以为我要看上几年,走上几年,甚至是数十年才会落下这一笔.....”
最后,于蔚然又转过了头来,说道:“陈曳,这便是我的修行。”
这是于蔚然第二次这般说道。
因为确实是如此。
这本就是真真切切地属于他自己的修行。
陈曳摇头说道:“我虽是不懂,但总觉得修行应该在于破境。”
“吐纳打坐,修炼功法应该也是为了这般。”
于蔚然说道:“我一直在修行,自然我也一直在破境。我瞧不上那些老迂腐的修行之道,也不必像他们那般枯坐数十年,生死之间求所得。”
“大道三千,那是阳关道。而我,是独木桥。”
陈曳很难得地听懂了于蔚然最后那一句的意思,世人皆走阳关道,但唯独只有独木桥上面永远只会有一个人。
修行原来是如此麻烦的一件事,或者说这件事被想得太过简单了一些。
陈曳心中叹了口气,点头说道:“确实麻烦。”
于蔚然笑了笑,他知道陈曳已经认可了自己的说法,而这本也在他意料之中。
“这画叫什么名字?”
“这画...便叫经世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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