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大山深处走,脚下土地的颜色就越来越深。
刚进山的时候,凉时还对林霂有说有笑,“这块地方最容易长蘑菇,这大石头缝里的树都这么粗了,那里拐过去有片林子,稀稀拉拉的里面住着山猪一大家子……”
渐渐地,她便不说话了。
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就像电影闪回一样浮现在凉时的脑海中。五百年前那场大火留下的痕迹,依旧明显。黑色的焦土下没有长出新的嫩草和鲜花。
林霂看着她故作轻松却难掩紧张与痛苦的面容,拉起她的手,“一切都会过去,但你必须勇敢面对。”
记忆里不算高大的城门已经消失不见,一片空旷的焦土上是一座巨大的像城堡一样的木头房子,代替了之前虽不奢华但宽敞明亮的宫殿。
身穿黑色带帽长袍的魔族侍卫像一团黑雾一样出现,凉时向前逼近一步,“我是樱嬅,去叫余连出来见我。”
眼前的黑雾瞬间没了踪影,但是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出现了无数团缥缈的黑影。
凉时见过余连一次,是在那个大火燃烧的夜晚,她看到代溪偷偷追了哥哥明炽去,便也好奇跟了去,迟了一步,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元瑶皇后倒在血泊中。
她傻傻地出现,愣在月光下,问紧紧抱着元瑶皇后的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她看到一双仓皇失措痛苦犹疑的眼睛,她知道还有一个男人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冷漠旁观的男人,就是余连。
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她取笑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白痴和愚蠢,一点点警觉都没有,但是她无数次的原谅自己,就如一朵在温暖的瓶子中生长的花朵,突然失去瓶子的保护,加以狂风和暴雨,凋零也是必然。
巨大的木头房子忽然亮起了灯,惨白的颜色比之前黑暗时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黑色而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前,白炽般的灯光从他身后投照出来,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寸草不生的空地上。
余连缓慢地走下台阶,月光照耀着他的全身,但是凉时依旧看不清他的面貌。
“一切如你所愿,我来了。”
眼前的这个女孩个头虽小,却有着不容忽视的气势,还有她身边的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咄咄逼人的力量,毫不掩饰。
“很好,”余连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在一团漆黑中尤为显眼,“看到你现在变得如此强大,我也就放心了。”
凉时莫名其妙,她看了看林霂,对余连道:“我不想和你废话,我来是要和你做个交易。”
余连嘿嘿一笑,那笑声像从阴间窜上来的冷风,“看来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好,”凉时点头,“你现在让我看看我爹和我娘还有我哥哥是不是安全,如果他们没事的话,你把红珠还我,我立刻动身去古冢森林寻找凤神的神墓。”
“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神墓,这三个人的性命于我来说,唯一的用处就是作为用来和你交换的筹码。”
“我哥哥的性命对你来说也是如此吗?”凉时向前冲了两步,被林霂拉住,身体在黑夜的冷风中微微发抖,“他可是你儿子,你还有没有心?还有元瑶娘娘,你为了把你堕仙成魔的师父从建木树里救出来,就不惜勾引别人的老婆,亏得元瑶娘娘那么爱你,你这个卑鄙下流无耻的老流氓……”
余连默默地转身向回走去,长长的黑影随人而动,红色的珠子从他手中飞出,“以你现在的力量,我相信你能找到神墓,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最好快去快回。”
凉时挣不脱林霂的手,左手起手就是一团火球飞出,烈焰熊熊照亮四周,无数的黑影潜伏在暗处,余连不动声色头也不回,那带着热浪的烈焰还未触及他的黑色衣衫,便像遇到一块隐形的玻璃,瞬间被挡住,似烟花般怒放,稍纵即逝。
红珠盘旋在凉时眼前,她一把抓住,紧紧握在手心,然后缓缓摊开,低声呢喃:“九月十五,还有十三天。”
……
魔君的大木头房子里,明炽躲在阴暗的角落。凉时在外面说的那些话,他听得十分清楚。
从小,他就渴望母爱,可惜母亲一心修仙问道。他一直以为是真的,不是没有埋怨母亲,不是没有嫉妒过凉时。
但那些小情绪都深深隐藏在他心底深处。
他是个男人,整天渴求母爱,似乎是一件没有出息的事。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他是个有担当,有魄力,有智慧的王子,将来要继承璨族的整个部落,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整天围着母亲转。
但他看到凉时和父王以及王妃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候,他还是免不了有些失落,尽管他隐藏的非常好,没人看出来。
直到见到母亲身边的这个男人,直到母亲为了这个男人而死,他才明白,原来母亲修仙问道是假的,是不想和父王住在一起,因为她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
五百多年来,每当他想起死在自己剑下的的母亲,就觉得心中像是有块烧红的铁块在烙烫,他不怪她,一丝一毫都没有怪过她。
一个女人为爱而牺牲家庭,牺牲亲情,牺牲名誉,这些他都可以理解,但是现在,他悲哀而愤怒。
“你并不爱她。”
当余连走回房间的时候,明炽的声音从阴暗的角落里响起,“你欺骗并辜负了她。”
余连脚步不停,一步一步向厅堂深处走去,黑色的兜帽遮挡着他的面容,拖曳的长袍无风而飘动,似乎有莫名的情绪像潮水般涌动。
“余连!”明炽手中的剑狠狠地出鞘,发出当啷的清脆声响,“我要杀了你!”
一字一句,字字带血。
余连此时已经走到厅堂深处,他放慢了速度,顺着黑暗的木质楼廊向里迈着脚步,“我只是帮你下决心而已,不必谢。”
……
寒棠家。
白清站在院子里,在葡萄藤下摘葡萄。
近来这几天,总是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易激惹,她自己也控制不住,原以为是经前期的生理紧张,可是大姨妈却迟了两个星期没有来。
偷偷买了试纸条试了试,两道杠。荆溪女仙本事好大,眼睛比四维彩超还厉害。幸亏寒棠心粗,从不记她的生理期。她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哎!”寒棠推开门走出来,“我穿这身怎么样?”
白清回身看去,见寒棠穿着一身迷彩路战服,脚上蹬着陆战靴,腰间插着瑞士军刀。
“不是去找一棵树吗?”白清走过去,帮他整整翘起来的领子,“你穿这么隆重做什么?像是要上战场似的。”
“那是原始森林,”寒棠乖乖地站着不动,“里头也许会有超大野猪。”
白清拍拍他的胸脯,“狼族的少主,涂山家的继承人,摩由逻的圣女和一位驯兽大师,你们这么强大的组合会怕野猪?”
“嘿嘿嘿……”寒棠笑得像个白痴,“这不是好久没出过门了嘛,这么久了仗也没得打,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我还不好好活动活动筋骨。”
白清撇嘴笑了一声,端着装葡萄的水果盆转身向屋子里走去,“去吧去吧,最好死在那儿别回来,走之前把房子留给我,签个转让协议,你死了我也有个着落,现在房价这么贵……”
她刚一进屋,就见寒棠已经站到了她面前,她习以为常地白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寒棠却抱住他一顿猛啃,“你是怕我出意外吧?嘿嘿嘿,心疼我又不好意思直说是不是?”
“自作多情。”白清用手捂住寒棠的嘴,皱起眉头,“臭烘烘的,讨厌。”
寒棠用手在自己嘴边哈了一口气,“不臭啊?你最近怎么了?老是和我闹气,脾气越来越差,是不是该来大姨妈了?”
白清的动作一停,怔道:“还……有一个多星期呢,也算是快来了吧。”
手机铃声响起,寒棠接听,是陆云澈打来催他出发的,寒棠连连点头,放了电话,又抱着凉时亲了几口,“我去去就回,你老老实实在家等着我,不许乱跑,不许找野男人,不许出远门,只许在家方圆三公里以内活动,随时等我电话。”
白清不耐烦地点头,将他往门外推,“快走吧。”
寒棠依依不舍地走出门,刚关上大门,又打开,探进头来,“你从网上看看房子,全世界哪儿都行,等我回来给你买。”
门再次关上,白清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端着水果盆到厨房将葡萄洗了,然后拿回到客厅里,一颗一颗地吃进嘴里。
酸酸的,很好吃,和以前吃过的所有的葡萄味道都不一样,也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
忽然一阵伤心,又开始掉眼泪,反正家里也没人,她呜呜地哭了一会儿,觉得舒服多了,又拿起葡萄开始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