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时向房间里走去,男人跟在她的身后,其他几个穿黑衣的男子,也都走了回来。
转过绿竹排成的屏风,凉时吓得轻声尖叫了一声,原来躺在地上痛苦难耐的那个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看不出是什么的动物,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似乎已经断气了。
凉时惊恐地看了看身后的男人,男人看着地上的动物没什么表情,目光扫到另外几个人身上,后面那四个黑衣男子其中的一个恭谨地走过来对他低声解释:“是翡翠少爷交代……”
“先收拾吧,我这里有客人了。”男人制止他再说下去:“沏一壶海薰过来。”
黑衣男子听了后面这句话似乎有些惊讶,他看了凉时一眼,便立刻招呼其他人一起将地上的动物抬了出去。
凉时捋了一下头发,站在房间里觉得有些尴尬。
男人似乎也觉得不舒服:“这里有些扫兴了,不如我带你去天台,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园子的景致。”
“……远吗?”凉时问道,心想不会被这个人拐走了吧。
男人没有回答她,径直向这个宽大房间的一侧走去,凉时顺着他走过去的方向看到两扇高大而厚重的门,门被男人推开,一股清冷的夜风捎带着早春的嫩草和露水的味道像潮水一样涌进了房间。
原来他说的天台,就在这个房间的外面。
凉时一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一边嘟囔道:“我就坐一下就走,我姐姐肯定要……”
话没有说完,她也随着男人走到了天台的门口,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极为宽敞的所在,墙壁上挂着数盏古典雅致的风灯,这风灯显然比园子里道路两边的要高档很多,虽然园子里的灯也算很有品味了,但是比起这天台的灯来,就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除了墙壁上数盏风灯外,还有两盏超大的落地灯,竖立在天台两侧,灯光柔和,明媚,照耀着天台上宽大而柔软的月白色沙发,和两旁四季常青的许多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绿色植物。
凉时不由自主地从门口走进了天台,向远处望去,整个园子尽收眼底,月光下红色的风灯从园子的这边挂到园子的那边,隐约能够听到园内假山石中山涧小溪的潺潺之声,水气随着夜风扑面而来。
然后她很煞风景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男人站在从房间进入到天台的门口,他看了她一眼,缓步走到月白色柔软沙发的前面,从原木茶几上拿起一个像是遥控器的东西,按了一下,天台的边沿周围立刻升起了三面透明玻璃墙,而头顶上,也从墙顶处伸出来一面玻璃屋顶,不过十几秒的时间,整个天台变成了透明的玻璃房。
“……”凉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坐下休息一下。”
男人招呼她到沙发上来坐,凉时走过去,坐到一边,与男人隔了差不多三个人的距离。
男人看着她,不再说话。
令人尴尬的沉默。
凉时两只手绞在一起,片刻后说道:“我觉得我现在没什么事了,我出去应该能找到我姐姐他们的。”
男人没有理会她的话,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你应该没有成年,怎么你家里人让你喝酒,还喝醉了?”
“是,是果酒,喝起来像果汁儿,一点酒味儿都没有,甜甜的,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就趁机多喝了一些。”
凉时的屁股只坐着一点点沙发,似乎就像是要马上起来离开一样。
“你也喜欢甜的。”男人忽然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
凉时没有听清楚,她不过是刚才被吓得酒醒了一半,其实还有一半没有醒。
天台变成了玻璃房,温度很快上升,这里应该是有智能温控系统,整个房间的温湿度达到了最符合人体舒适感的程度,令人舒服的晕晕乎乎。
这时候,有人走了进来,端了一个盘子,盘子里放了一壶两杯,来人将盘子放在茶几上,倒好茶水,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不喝了,”凉时摆摆手:“我不爱喝茶,你,你自己喝吧,不用管我。”
“不是一般的茶,是深海里的一种植物,叫海薰,口味偏甜,我觉得你应该爱喝。”
男人将茶杯亲自放到她的面前,伸手示意她喝一口,品尝一下。
凉时拿起杯子,也不明白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听这个人的话,他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根本就无法拒绝。
她轻轻地喝了一小口,果然像男人说的那样,甜甜的味道,夹杂着一丝丝的涩意,咽下去后唇齿间又留下一些清香,说不上来的美妙,像春天雨后的甜草,她不由地又喝了一小口。
男人看着她,眼睛中的颜色变幻不定。
凉时很快就把这一小杯海薰喝完了,就在她伸手要拿茶壶再倒一杯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似乎有些不矜持,于是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确实很好喝,我以前都没有听说过这种茶,更别提喝过了,真不错。”
男人过来帮她又倒了一杯:“是我师姐喜欢喝的茶,她和你一样,喜欢甜的味道。”
凉时赶紧双手扶着茶杯,客气道:“叔叔不用总是照顾我了,您也喝一杯吧。”
听到“叔叔”两个字,男人的手颤了一下,壶里面的水差点倒在茶杯外面。
凉时立刻反应过来,心想不妙,这些老妖怪们的心思大概都和陆婧婉一样,不乐意别人把自己叫老了吧。
可是男人看上去的年龄比她大十七八岁,实际年龄又不知道比她长了多少,所以从哪儿说起,叫叔叔也是没错的。
就算男人乐意让她改口叫哥哥,她觉得自己也是叫不出来的。
好尴尬。
忽然房间里传出一声“嘭”的开门声,声音很大,凉时在天台都听的很清楚。
然后便是陆婧婉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来找我妹妹。”
凉时马上站起来,看了仍旧安然闲适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一眼:“是我姐姐找来了。”
说话间,又听见陆婧婉喊了起来:“毛头小子也敢拦着你姑奶奶,真是活腻味了。”
话音未落,就是一通霹雳吧啦的声音,应该是打了起来。
凉时这时顾不得什么了,连忙向房间里跑去。
还没跑两步,就看见陆婧婉已经站到了进入天台的房门前。
“姐姐……婉婉,我没事儿。”凉时见陆婧婉嚣张跋扈的样子,怕再打到天台沙发上坐着的男人那里去,赶紧解释:“我在这里喝口水,就要回去了。”
不远处沙发上的男人也没有起身,似乎在等着她们过去。
“哼!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还不知道?”
陆婧婉冷笑:“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扣着我的人不放!”
凉时急了,伸手拦着:“真没事,我本来就要回去了的……”
她还没解释完,陆婧婉已经拨开她的手走了过去。
凉时急得还要继续拦着,却见陆婧婉突然站住了脚步,脸色大变。
时间仿佛停顿了下来。
几秒钟后,陆婧婉忽然向前急走了几步,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行了一个礼。
“不晓得是殿下在这里,婉婉冲撞了。”
男人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下,随后说道:“原来是涂山家的二小姐。”
陆婧婉此时完全没了刚才凶悍的样子,老老实实地站着回话:“殿下真是好记性,这么多年不见了,竟然还记得婉婉。”
两个人说着话,凉时这边已经惊得呆住了。
她脑海里反复出现刚才陆婧婉向那个男人行礼的动作,她一直以为陆婧婉与温澜这一些人至多不过比她大个百十来岁,现在看来,还是她的想象力太过差劲了。
刚才陆婧婉行的礼,是古代女子的万福礼。
“阿嚏!”凉时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男人向凉时看过去,陆婧婉这时也想到了凉时的存在,想想刚才自己一路从房间外打到天台再到现在的表现,不由地异常尴尬。
“我刚才见她吃多了酒,留她喝杯茶而已,既然你来了,就把她带走吧。”
男人终于站起身,没有再多说别的,露出很明显送客的意思。
“哦……”陆婧婉犹豫了一下:“我哥和……温澜他们在801室……是不是要他们来……”
“不必了,”男人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又看了凉时一眼:“夜深风冷,你们早些回去吧。”
……
回去的路显得很长很长,夜色深沉,陆婧婉的跑车合上了车篷,夜风吹不进来,可是凉时还是感觉有点冷。
一路上陆婧婉和她都没怎么说话。
凉时靠在车窗上,回想着刚才陆婧婉把自己带回房间,告诉人们,在另一个房间看到林霂的事情时,众人那异于寻常的反应。
寒棠和陆云澈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温澜,温澜沉默不语。
那个小明星和那个小画家也看出了事情不太正常,但是没有多问什么,这种场合,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清楚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林霂,这是那个在天台上与她一起喝茶的男人的名字。
婉婉在天台上的时候叫他殿下,她们回到房间时,婉婉对温澜说刚才见到了霂哥哥。
寒棠叫道:“是林霂大哥吗?”
陆云澈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温澜。
温澜手中的杯子裂了细纹。
云畔山庄私人会所里,林霂独自坐在九楼的天台上,手里端着刚才凉时喝空了的玉瓷茶杯,默默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久,他站起身,走回房间,下了三个台阶走进了客厅。
客厅的一边是绿竹屏风,另一边是工业风的黑格子玻璃隔断,隔断后面有一扇门,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又是一扇门,他再次推门而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铺着深海蓝色床品的大床,床头的墙面上空空如也,林霂随手一挥,墙面上立刻现出一幅竖版的画卷来。
这是一幅年代久远的画,画得是一名妙龄少女,头上双丫髻,耳两旁是长长的珠玉璎珞,余着两缕金色的流苏。
画上的女孩一手叉腰,一手招出,似乎在命令他说:“快来跟我玩!”
林霂站在床前,望着这幅画,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