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am,小雨转阴。
市公安局的大厅内,南蔷到前台找赵静取信件,刚聊了两句一个人影就靠了过来。
赵静咳嗽两声望着南蔷笑,南蔷只装作没看见,落下一句回办公室了就往储物柜走,那人影也不气馁,马上又跟了上来。
“阿南,你怎么不回我电话?”
“有吗,哦,大概没看见吧。”
陈焱好笑,“昨天我就在老吴边上,你给他回了电话,怎么偏偏没看见我的?”
南蔷脚下不停,掏出储物柜的钥匙开门,取出外套穿好,然后把一头长发盘了起来。
“老吴用的工作机和我联系,你知道我一贯不怎么用私人机,反正也没什么朋友需要联系,这点你不会不清楚吧?”
清楚,怎么会不清楚,陈焱初中时便和南蔷同桌,她性子虽不算冷但也绝对不属于外向热络的那类,身边的朋友确实不多,只是这个借口想必没人会相信。
“阿南,咱们做警察这行不好说谎的吧?”
南蔷关上柜门,收回钥匙,也不看男人,转身往楼梯的方向去。
“你不信?那你下次有急事请用工作机和我联系,我一定接。”
陈焱走在女孩身后暗自笑了笑,小跑几步追上去:“这次去潍城,培训结果怎么样?”
“还行。”
和陈焱之间南蔷没有太多内容可聊的,两人走到四楼,她朝楼道那头的办公室一指:“陈队不用送了,我也要回自己的办公室去。”
情报组设在七楼,和技术组还有舅舅的办公室同层,南蔷心里庆幸,她原本对陈焱也没有恶意,只是她不想同事们口中的八卦议论再继续滋生下去。
***
进入办公室需要指纹解锁,南蔷等嘀声响后推门进屋,办公室里少了平日里的热闹显得静悄悄的。
“老吴,怎么就你一个人在?”
情报组办公室里摆着许多立柜,玻璃制的门亮晃晃的,里面分门别类装着这些年来小组收集的各种资料。
小组组长吴来恩就藏在这一堆柜子中间,他听到是南蔷的声音抬起头来,脑门上架着的老花镜差点掉地上。
“哎,当心。”
吴来恩动作快将眼镜扶住,又重新架回了头顶:“有什么法子,今天西门分局有讲座,他们几个家伙一大早就溜了,就只能留下我一个孤家寡人看守阵地咯。”
南蔷把带回的资料放到吴来恩面前,老头子居然在翻《故事会》,“这么说今天还挺闲的?”
一听这话,吴来恩立马警醒,“阿南,该不会你也想抛弃我吧!”
南蔷否认,“昨天和舅舅一起吃饭,城东那边不是发生了命案嘛,我想今天跟过去看看。”
吴来恩听罢瘪嘴,“阿南,你是咱们情报组的人,就呆在办公室理理资料多好,怎么老爱往现场跑,血糊淋剌的・・・・・・你该不会想调去刑侦队吧?因为陈焱那小子?”
南蔷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她站在自己的位置一边收拾桌面一边和老吴搭话。
“老吴,其他部门的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我对陈焱没那意思。何况就算我想去刑侦队,就这身板人家哪个小队敢要人,不是存心拖人家后退嘛。我就是想多学点东西,说不定以后还能对咱们收集情报有用呢。”
这丫头,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吴来恩最近听到些消息,本来也是有意想要撮合,陈焱这小子在几个刑侦小队里算是出众的,哪晓得南蔷这里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哎,好了好了不闹你了,赶紧去吧。正巧,老大这会儿也在那边呢。”
他暗自叹气,阿南这孩子他也算是一路看着长大,小丫头心里藏着事儿不爱同他们这些长辈讲,一个人能扛下来固然是一种能耐,但也委实令人心疼。
“舅舅也在那边?”南蔷奇怪,按理说这种命案有刑侦队自己负责,舅舅这次怎么会如此上心,不止昨天去过现场,今天居然又过去了。
“可不是,一大早就过去了,听说是案子有了新发现。”
即便是案件太过棘手,舅舅的表现还是有些异于往常,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她想到昨天李载柏挂完电话后的神情,隐隐地有些不安。
***
城南区一处老旧住宅屋。
原野一手捏着纱布卷一手做着缠绕动作,地上还有一堆换下来的旧纱布,其中一段贴着巴掌大的棉花,上面敷着棕褐色药膏,把原本洁白的纱布沁出一片淡黄。
“海哥,你别说这老头给的药还真灵,伤口竟然没留下什么疤来。”
魏海月眼见原野手上动作又准备系上一个蝴蝶结,不客气地拍了男孩一巴掌:“行了,去把我充电的手机拿过来。”
他掀起体恤一角咬在嘴里,低着头把原本的结散开重新系好,衣服没来得及放下去,余光便瞟到原野正盯着自己腹部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看什么?”
原野摇摇头,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心里直叹气。这从小就锻炼就是不一样,身材完美啊。
“海哥,说真的,你可别在外面瞎掀衣角啊,我担心那些女人会忍不住扑上来的。”
“臭小子,敢情我是流氓还是变态呢,在大街上脱衣服?”
男孩眯着一双小眼挑眉一笑:“流氓还是变态我是不清楚了,但对面若是站着・・・・・・嘿嘿,哥,你还能淡定吗?”
隐晦的表达,男人却心照不宣,有一个名字不用说出口,他也知道指代的是谁。
地上的旧纱布被一脚抛起,魏海月伸手抓住团成一团朝男孩扔了过:“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原野却不怕他:“切,哥,你说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想想女人很正常不是。”
“哎哎哎,怎么说话呢,谁就一大把年纪了?”
“可不是,都二十六了,人家现在相亲节目小姑娘都是二十出头的。”
“行啊,你拿你哥跟小姑娘比?”魏海月眉头皱起来,故意扮凶相。
“大哥您老就别皱了,回头整出几条什么鱼尾纹、抬头纹的就更糟了。不过,话说哥,咱们什么时候去见・・・・・・
对话间魏海月已经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重新穿好,他从原野手里接过手机,点开短信,口中只应了声:“不着急。”
***
“亡燕。”
一堆垃圾短息里躺着一串未知的号码,显示着一句不明所以的内容,看起来像是发错对象,魏海月手指动了动却回过去两个字:“在南。”
勾选,确认删除。
再打开微信,林芝的信息来自于两天前,是一则小学聚会的邀请,名单从头列到尾,第一个是自己,最后一个是南蔷。
“魏海月,你来不来参加聚会的?我可是把南蔷都说动了。”
“人呢?不在吗?倒是回句话呀。”
“魏海月,活着还是死的,好歹哼一声啊。”
“兄弟,你该不会真蹲青市大牢里了吧?”
・・・・・・
他点开林芝的头像,进入朋友圈,上下翻了翻。按照这个女人的性格,没联系上自己难保不会吐槽些什么。
难得地没有。
手机屏幕上的数字跳到10:30,林芝朋友圈最近的一条动态是五分钟前,地点显示她在历城,内容记载是出差参加会议,抱怨领导讲话像是念经,文末跟了个猪头加瞌睡的表情。
魏海月退回到对话框,打出几个字发送了过去。
“人在青市,一个月后回来,如果时间合适可以参加。”
他等了几秒钟,对话框上果然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
一串激动的表情之后。
“哇!大帅哥,等你回条消息可真不容易,只要你肯来,多等一个月又如何!地点定在九州大饭店,时间我跟班长再商量,你就放心吧!”
随后一个进群邀请码就发了过来:“我这会儿在外面开会,老大盯着呢,先不跟你说了,记得到时候加一下微信群啊,南蔷也在里面,拜拜~”
魏海月盯着图片上“六年二班”,“该二维码7天内有效”的字眼想也没想,直接就退出了微信。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只有两间卧室,原野自愿睡沙发,主卧让给了自己,至于另一间・・・・・・
魏海月轻轻拧开门锁,朝里面看了一眼。
单人床上是一套粉色的棉被,地板上放着一双粉色的拖鞋,枕头上漫开的长发证明了床上确实是个女孩,她正在熟睡,魏海月静下来后甚至能听到对方轻缓的呼吸声。
门被再次关上。
“小野,之前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原野从沙发上抬起头来,换作一只手操控游戏手柄,另一只手从屁股底下抽出一叠资料,“都在这儿了,哥,你要不要再过去看看?”
魏海月粗略翻了翻,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
城南老区近年新建的高端公寓,安保戒严,上下两层都有空房,采光极好,重要的是客厅落地窗能将附近的街道看个大概:“不用了,就这里吧,你马上去办。”
***
南蔷赶到城东区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出事的住宅区藏在一群高低错落的楼宇中,她一路寻进去,F栋的楼梯口坐着一个背靠藤椅的老太太,不知是在发呆还是想晒太阳。
“老人家,你知道出事的E2栋该往哪边走吗?”
老太太耳目不聪,哪里听得清南蔷的问话,“你说怡儿啊,我女儿上班去了,你找她有啥事呀?”
背后突然有人叫她:“南姐,这边,这边!”
原来是刑侦队的实习生,她朝老太太笑了笑,不再打扰。
虞市警局的实习生上岗时胸前会统一别上名牌,南蔷瞟了一眼:“小桥,你怎么在这儿?”
“陈队让我们过来的,说是老大亲自到现场的机会不多,让咱们这批实习生跟着学经验呢。”
原来是陈焱的安排。
“那你不好好跟着李局学经验,怎么跑楼下来了?”
“呃,那个・・・・・・”少年挠着脑袋有些脸红,支支吾吾道:“是・・・・・・是陈队让我・・・・・・・让我到楼下等着你的。”
“你还真是听话。”
南蔷收起笑意,陈焱怎么会知道自己要来东门?该不会又是老吴・・・・・・脑海里闪过早上赵静不怀好意的笑容,她顿时有些头痛,这些家伙真是,有够无聊的。
***
混砖结构的老式住房,共六层,入门口窄小,大多数住户安装了防盗网,也有个别楼层空着窗户。
南蔷站在楼底估摸了一下,若是沿着铁栏往上爬,就算是凭自己的身手也是能够潜进住户屋中的。
“太不安全了。”她蹙了下眉头自言自语道。
谢阳桥好奇也跟着身边的师姐看,南蔷的视线在楼层之间来回扫过,嘴里念念有词,但是声音太轻,听不清楚。
很快,南蔷把视线收了回来:“你们在警校接受过专业训练,这样的防盗网能爬上去吗?”
“啊?”谢阳桥抬头又朝六层的楼房望了一眼,原来南姐刚刚是在计算高度。
“受害者家住五楼,六楼的住户没有安装防盗设施,凶手既然不是从正门入内,只能从楼下爬上去,这样的高度,你们男生应该都没有问题的吧。”
南蔷朝里走,一楼左侧是狭窄的储物空间,楼梯下停放着几辆自行车,墙上挂着整栋居民的电表,右侧是十二阶为一梯的上行楼梯,一层四户人家,每家离得很近,平日若非睡死过去,在夜里稍有动静便能听到。
所以凶手才会选择另行险道。
没等到小桥的回答,南蔷也不再追问,先前她就听说实习生里来了个打酱油的,只是没想到・・・・・・
她往楼上的方向走:“现场的情况怎么样了,你先给我说说看吧。”
“哦。”谢阳桥脸上的潮红退不下去,一米八的大个子只好低头跟在南蔷身后,他在警校时体能只是勉强合格,自己能不能爬上去他还真没法保证,南姐既然不问了,那是最好不过。
亦步亦趋,他压下咚咚的心跳想着该怎么给南蔷汇报:“其实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凶手进入室内时确实是通过防盗网爬上去的,而且因为昨天下雨,外壁的攀爬痕迹被冲刷了许多,技术组现在还在做进一步取证。”
“屋子里没有什么,是什么意思?”昨晚舅舅分明说凶手手法十分凶残,如果连尸体都没见着,又怎么能得出凶残这个结论。
“呃,就是,就是尸体不是在屋子里发现的。”
南蔷脚下一顿,“不在屋子里,那在哪里?被害人家中不是第一案发地点吗?”
“是,是吧?二队说是一只野狗在垃圾池里把尸体翻出来的,就这种老式的建筑吧,厨房里都挖有一个可以倾倒垃圾的方形洞口,一层连着一层,像是一个巨型烟囱从最顶层通到了底楼,洞口用铁板隔住味道・・・・・”
南蔷点点头,打断他,“说重点。”
少年挠着脑袋,心里琢磨着到底哪一条更加重要,但他嫌恶心,听二队汇报时根本没认真,何况陈队还叫自己下楼来接南姐,整个案件他知道的仅是皮毛。
“南姐,其实我也没看见,就听他们说的,尸体是在底楼的垃圾池里发现的,而且被分成了好几块,好像是五块吧?其他几处今天已经被警犬寻着了,就那脑袋还没找到呢。”
是吧,听说,好像。
南蔷叹气,这样的用词,说明谢阳桥心里根本没底,陈焱派他过来也不知道真是为了学习还是添乱。
“算了,我们先上去再说吧。”
***
距离E2栋楼下不远,一位头戴线帽的女孩站在路灯边看了半会儿子书,她看起来似乎在等人,只是等了许久也没见到相约之人前来,直到南蔷和谢阳桥完全走上楼去,她才理了理衣物朝大街方向往外走。
顺着街沿拐到旁边的一条小路,街口处一辆不显眼的面包车见女孩靠近主动摇下小半面窗来。
“有发现吗?”
女孩摇了摇头。
“警方的人一个都没撤走?”
她又点了点头。
“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女孩终于开口道:“说不准,看样子还有几天吧。”
从车窗缝里递出来一叠钞票:“那你就多留几天,一切按我之前的吩咐。另外,再帮我盯着刚才进去的那位女警察,当心些,别叫她发现了,有什么情况回来的时候再向我汇报。警方最近查得紧,他们办案时你都尽量避着点,不要和他们发生正面交涉,自己一切小心。”
“好。那先前约的那位朋友,我今晚还需要过去一趟吗?”
车内的人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才下决定:“改天吧,今天日子不好,咱们不谈生意,这边的才是重头。”
手指叩在玻璃窗上的声音,面包车发动,缓缓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