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城,圆桌议会楼。
“你就是来说这个的?”
围绕圆形会议桌坐着的中年男人们一个接一个发出笑声,有些笑带着轻蔑,有些笑满是冷漠。刚才说话的是个在他们眼中“微不足道的蝼蚁女人”。虽然她跟这些傲慢的男人一样,也是一个城市的城主,却没得到应有的礼遇和重视。因为她代表的城市是蝼蚁城。自称曼波的蝼蚁女人刚才说了很多话,但没有一句可以打动这一桌子城主们的心。
在她的身边还站着另一个蝼蚁人。比起惨白的曼波,这家伙就更让衣着整齐得体的城主们感到恶心了!他的皮肤斑驳陆离,有些地方是正常皮肤的颜色,有些地方是白化皮肤,还有些地方倒像是被烫过,通红的部分脱了皮流着黄脓,发出阵阵难闻的味道――离他稍近的城主们刚才几乎没怎么呼吸。这个蝼蚁人难看至极,左右肩膀不平衡的驼背令他面部前探,眼白过多的眼睛任凭怎么研究也不知道到底在注视哪里。他看起来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是具丑陋无比的摆设!
“是的,我的确派人抢了几个修路工。”曼波回答,“我们需要更多的劳动力,光抓几个流浪汉根本不够。私酒制造厂和其他制造厂也必须搬到地面上来。蝼蚁劳工的工作能力实在太差……”
她又是话没说完就引来纷纷争议,那些男人再也坐不住了。
“你是在强调蝼蚁人的权利还是什么?”一个尖嗓子的城主语气轻蔑地发问。
“大画师和丹提家最早设计的不过就是个监狱。要不是那倒霉的急王提出的馊主意,说可以把高污染的纺织业挪到地下让罪犯干活儿,现在我们也不至于要和这两个……坐在一起。”一个稍胖点的城主拿出块手帕捂住鼻子。
“你们不是错在用地下监狱的囚犯干苦力,而是错在不应该答应让囚犯管囚犯,把狼训练成狗,再来咬狼,这很危险。大画师的蓝图现在已经都在我手里了。看来你们是灭不掉蝼蚁人了。不如答应我的条件,一起和城邦政府对抗。不然我就把蝼蚁人都放上来。地上的人们也该看看自己丑陋的另一面了。”曼波微微露出一口金属牙齿。
“你这女人!真应该实行水泥匣计划,把你们这群罪犯都灭了!”
“晚了!当年丹提家把所有犯错的人都放到地下自生自灭,其实就是大屠杀。这我也不怪那老头,他们家对自己的亲孙子都是如此,可不巧,大画师设计了一个可以生活的监狱,急王想出的商业点子最终帮了我们。看看,哈,我们这帮该死的罪人,你们就那么讨厌我们吗?我们跟衣冠楚楚的你们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为什么没人敢就蝼蚁城承认个错误呢?这个我问过丹提家的,直到问到大画师,他才承认那是个错误。”
“够了!你的手下杀了大画师。”所有城主都站在曼波的对立面。
“蝼蚁城不是城,是垃圾填埋场!垃圾,你们都是垃圾,就像你带来的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家伙。啊!真恶心。”一个年纪不小的城主激动得大喊大叫,嘴里喷出星星唾沫。曼波身边那个难看的蝼蚁人慢慢悠悠地把空洞无物的眼睛转向这位上年纪的城主。
“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怎么能算城市?”另一位穿着讲究的城主语气稍微缓和。但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径自站起来准备走出会议室了。
“我同意新城城主的看法,没有阳光的城市养育不出正常的人类。”又有几个城主跟着刚才的新城城主准备退出会议。
“等等!你们还没问屠城的意见。”曼波的声音响亮且有力,挡在那些已经走到门边的城主前。
“我认为……”掉了很多头发的屠城城主抹了把脸上的汗,“我,我觉得应该考虑给蝼蚁……”
“屠城被烧掉半个,你脑子也被烧了?”最激动的那个老城主几乎拍碎了桌子,“当初为什么要修蝼蚁城?不就是不想再看见那些垃圾?你现在要承认他们?”他把手一挥指着曼波和极其丑陋的蝼蚁人,“你把它们当人?!”
“埋得再深,再丑陋,我们也存在,一直与你们同在。”一直沉默的蝼蚁人终于说话了。
屠城城主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其他城主也被这几句话吓得浑身发凉。
“罪恶本来就是人本性的一部分,你们不敢面对自己的丑陋,就像你们不敢去蝼蚁城。你们这些每天都照镜子的人,有几个比‘天神’长得更好看?你们不能认同的丑陋,恰恰是你们也同样拥有的,这才是你们最不能接受的!”曼波面无表情,“天神,别吓他们。父母用惩罚孩子的错误来原谅自己。压制蝼蚁城是地面城市抬高自己的唯一手段。对吧。城主们?”曼波把她身边如残破雕像般丑陋的蝼蚁人叫作“天神”。
“住嘴!”上年纪的城主完全失去了控制,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王八蛋!只要老子还在一天,就永远不会让你们这种人在大街上走路!”
如果不是人们及时把激动的老城主架住,他愤怒的巴掌就落在曼波脸上了。愤怒的老城主刚被架到一边,曼波就怪笑起来。刚才还很轻视她的城主们被这突然的怪笑吓得怔住了。那笑声尽管邪恶,却淋漓痛快!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们不可能允许由罪犯、流浪汉和卖笑女组成的蝼蚁城加入城邦政府。蝼蚁人不是人,不配有公民权。”一个城主在长久的沉默后,代替所有人作了最后的陈述。
“好吧,我就把这个当作这次圆桌会议的结论。”一直站着的曼波低下头,对着坐在椅子上的城主们行了一个礼。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力量和神采:“跟恒温的蝼蚁城比起来,这个会议室有点冷,天神,请帮我把壁炉点上。”
刚才说话的城主瞠目结舌,屋子里所有人都不明就里。丑陋的天神走到冷冰冰的壁炉边,拉开封住壁炉的铁栅栏,用手扒拉扒拉许久没用的木炭。他坐在壁炉边,慢悠悠地把木炭一个个拿起来,吹落上面的灰尘,再重新放回炉膛里。
“天神以前是烧炭工,所以对煤炭特别有感情。”曼波解释道。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天神像抱婴儿一样抱着一大堆木炭。这段该死的时间里只有两个蝼蚁人自得其乐,会议室里的其他城主坐立不安。
“夏天点壁炉干什么?我还要赶回……”
一个城主的抱怨还没完,壁炉里的木炭就被天神点燃。曼波脱下长斗篷丢进火堆里,先前还微弱的火苗哗的一下蹿得老高!
“眼熟吗?屠城城主?地下有无数个这样的火炉。两年前我点燃了一个,一不小心烧掉了半个屠城。”
“你们也死了很多人在里面,你这是杀人!”有人叫喊。
“我没杀人,是你们的偏见杀了人!”曼波盯着火苗,“天神,让城主们暖和一下。”
天神把手伸进燃烧着的火焰里摸索了一会儿,慢腾腾地取出一小块儿正在燃烧的木炭,他用驼背特有的古怪姿势摇摇晃晃地走向刚才说了一大堆话的城主。
“滚开!你要干什么?!”刚才还颇有胆识的城主此时脸色大变,尖叫着从椅子上跳起来。
所有人都想离开这个屋子,可曼波站在门口。怪不得这些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如此恐慌,天神握着燃烧木炭的手现在也开始烧了起来,飘出阵阵肉被烤焦的味道,他的小臂有些地方都已经烧黑了。
“别太担心天神!他没有痛觉,烧焦皮肤对他来说只是好玩,蝼蚁人对你们来说就像天神手上的皮肤,根本不会觉得疼。”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一个城主终于恐惧得忍不住了,大叫起来。天神在他的叫声里扔下手里的木炭,一把抱住离自己最近的城主。贵重的绸缎衣料顿时燃烧起来,熊熊的火焰包裹住了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他们带着火焰在地毯上打滚,一直滚到壁炉边,撞在上面,木炭从里面翻滚出来,瞬间点燃了整间屋子里所有的可燃物,痛苦的嚎叫声在大火中不绝于耳。大多数城主都没能保住性命,没有痛感的天神把他们一个个都拖进了地狱,只有两三个城主扑到门边,逃过了劫难,但他们却在门口遇见了曼波。
“为什么不杀我?”这是他们一致的问题。
“我要你们逃出去,我要你们给整个高速路带个消息!”曼波说,“从今天起,蝼蚁人可以战胜常人,孩子可以反抗父母,三年寿命可以变成永恒!”
“你这疯女人,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吗?我见过!它只出现在乖乖听话的人身上,报应这东西,跟你们这帮权贵如出一辙,只折磨相信它的人!手中只剩下最后一碗珍贵的米粥,命运就一定会将它打碎,这就是你们说的报应,循规蹈矩的人都遭报应了,坏人却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