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知府这官儿当初可是花了不少银子买来的,当官后净想着如何把银子赚回来,压根儿没心思去学着如何断案,更何况此案涉及他的外甥,他必然偏袒,只想借机惩治这些挑战他权威之人,也就没注意其他。
师爷一向观察仔细,知府对他挺器重,这才会随他进内堂,听他说起这些人可能是当官的,不由纳罕,“年纪轻轻的,瞧着还没二十岁罢?兴许进士还没考,还做官?”
“大人可仔细听了?他们一口京腔儿,必是从京城来的,京师那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名门望族里,年轻为官的大有人在。”单看他们,师爷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下之所以肯定,是因为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漂亮啊!”袁知府点点头,“可惜已为人妇,本官不尝他人碗中菜。”
“不是说容貌,”师爷不由汗颜,怎么就跟了这么个糊涂的官儿?若不是这位老爷平日里给的好处多,他真想一走了之,什么都不懂,都得他耐着性子去解释,
“是说她的气度,自始至终,她都气定神闲的立在一旁,即便大人宣布要赏板子或是关押,她都面不改色,浑然不怕!”
这个他倒没注意,袁知府不明白师爷想表达什么,“你是想说她太猖狂?”
“此乃表象,”师爷看到的是内里,“猖狂之人,往往有两种,一是狐假虎威,”譬如这高公子,他也就不提了,知府应该心中有数,
“而这另一种,便是家世显赫之人,深不可测,才会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淡漠,藐视。”
知府只瞧见她珠宝玉翠在身,想来只是个富贵人家的夫人,倒没深究过她能有什么背景,师爷这关子卖得他心累,不耐斥道:“说重点!怎么瞧出来是当官的?”
“那位夫人拨弄鬓发之际,手腕上戴着一串碧玺珠串,大人也晓得,碧玺乃是五品官员及命妇方能佩戴的宝石,由此可见,她的夫君,必是五品以上的官员,而且她应该还是一位诰命夫人。
如大人所言,他们瞧着才二十左右,便能身居高位,又是京城人士,大有可能是皇亲贵族之后,才会比旁人起步早些,升官快些,是以这些人不能得罪啊!”
师爷言之有理,但也只是猜测,袁知府尚报有一丝侥幸心态,“难道就这么算了?那本官的脸面往哪儿搁?方才话都撂出去了,焉有不执行之理?”
“万不能因为一点面子而置自己于险境啊大人!”他的话,怕是没什么权威,师爷又道:
“不如这般,咱们去叫二爷过来,他可是在京做过官的,想来认识京中高官,让他来瞧瞧,是否认得这伙人,再定罪不迟。”
师爷的话,搅得他心惶惶,最终还是决定谨慎一回,差人去请他二哥。
这袁二爷原本在京中做过侍郎,去年父亲过世,这才辞官回乡守孝,是以京中人物,他大都认得,从后院入内,立在堂后一瞧,登时心惊胆战,回首怒呵,
“你这官,是当腻了?”
“啊?”袁知府不懂他二哥的神情为何如此严肃,讪讪道:“才当了一年,银子才捞回来,还没赚多少呢!”
“那还不把眼睛擦亮点儿!”摩拳擦掌的袁二爷恨不得赏他一个栗子,“你以为你是张阁老的小舅子就可以在这镇远府作威作福?外头那是谁你晓得么?”
低着头的袁知府怯怯的翻了翻眼皮,忿然抱怨,“我要是晓得,还请二哥来作甚?”
眼看二哥的态度甚是紧张,袁知府暗叹不妙,难不成真让师爷给说中了?“二哥,他们真是当官的啊?”
“何止是当官的!那身着蓝袍的,是皇上才封的定勇侯,大将军是也!绛色长衫的,是当今圣上的小舅子!皇后的弟弟啊!你他娘的这回死定了!”袁二爷斥他人头猪脑,已经不想理他,气得负手转身便要离去,
“蠢材!你自个儿作死,可别连累我!”
皇上的小舅子?袁知府一听这话,腿直发抖,赶忙去拉他二哥,“二哥救我!你别慌着走啊!我该怎么办?放人吗?立即放!”
“放人也无用,”二老爷已然看到了他的下场,挥袖数落道:“你如此武断专行,公然维护你外甥,他们已经对你下了论断,一支笔,一张嘴,到皇上那儿一报,你这仕途也就断了!”
冷汗直冒的袁知府已是六神无主,忙求他支招,二老爷并不想管,“三年守孝期满后,我还想再回京述职呢!若是因为帮你求情,再将我一并连累,那咱们袁家可就翻身不得了,你好自为之罢!万莫提我,我如今暂无官职,可帮不了你!”
道罢袁二爷毅然离去,不希望与这无知的弟弟有牵扯,袁知府别无他法,只能擦了擦汗,拐回公堂。
在堂中候了许久,傅恒倒无妨,瑜真有些腰疼,傅恒命海丰拉把椅子过来扶她坐下,那高公子还不许,忍了许久的傅恒终是恼了,
“还真当自己是颗葱?坐你们衙门的椅子是抬举你们!滚边儿去!”
“到衙门你还敢横?来人啊!押跪下!”高公子正颐指气使的发号施令,忽闻惊堂木一拍,“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但见袁知府已然回到堂上,洋洋自得的高公子又拿这话训他们,“听到没?不得喧哗!”
气得袁知府又拍桌案,“说你呢!吵嚷什么?”
发现老爷的目光瞪向自己,高公子莫名其妙,懵然解释道:“啊?她要坐椅子,还摆架子呢!”
“坐就坐呗!”袁知府再不敢摆谱儿,干脆走下堂去,朝着傅恒嘿嘿笑道:“这儿喧哗,不够僻静,还请两位贵客到内堂歇息。”
“哎,舅舅,这板子还没打,怎么就……?”高公子还在追究,袁知府瞪眼训道:“别胡乱称呼,公堂之上,没有亲戚,叫我知府大人!”
一脸茫然的高公子只得应承,却不知他舅舅怎的突然变了脸。
这进一趟内室,出来就态度大变,想来必是察觉了什么,傅恒与保宁相视一笑,保宁故意道:“我们不是打你外甥了嘛,你不治罪了?”
袁知府瞬间和颜悦色,笑着打岔,“误会一场,现下已真相大白,几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替下官教训外甥,下官感激都来不及呢!焉有治罪之理?”
这就算了么?大胡子这胳膊到现在都痛着呢,还想着一会儿打板子亲自上手,定要给他们个教训,却不知他家老爷这是唱哪出,怎么突然就认怂了,
“大人,可是他们十分狂妄,拒不从命入公堂,还打伤我们的弟兄,这帐还没算呢……”
一心想息事宁人的袁知府直接踹他一脚,“吵什么,跪下!狗奴才,你是怎么办案的?让你去请人,你居然掀桌子?谁给你的狗胆儿?”
随即赶紧向他们解释,力求撇清自己,“下官只是让人请人过来问话,绝无怠慢之意,是这奴才自己眼睛长脑门儿上,嚣张跋扈的,回头下官必然好好惩治他!”
明显他是看身份行事,谁对谁错并不重要,傅恒冷哼,“他们有这样的态度,八成是被上头惯坏的。”
“下官一向教导他们爱民如子,不许他们动粗!今日贵客的宴席被扰,下官十分抱歉,特地置办了一桌酒宴,还请几位入内享用!”
纵他笑呵呵的卑躬屈膝,傅恒也懒得应付,“大人不必客套,衙门的饭,我们可吃不起!既然无事,那就告辞了!”
“贵客哪里话?”一看他们要走,袁知府拦不住,沮丧不已,眼睁睁看他们离开,又不能强拦着,高公子不明所以,“舅舅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对他们如此客气?”
袁知府二话不说,先甩他一个嘴巴子,而后才颤抖着手指恨骂道: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平日里猖獗,我也睁只眼闭只眼了,今日竟给我惹来这么大的麻烦!那可是富察家的人啊!新一辈的臣子里,皇上最器重之人,你得罪了他,还要拉我垫背!老子的官儿要是丢了,非打死你不可!”
那大胡子闻言,再回想自己掀人桌子,提刀的手都开始瑟瑟发抖!
高公子一听舅舅说起这些人的身份,先是一惊,而后又劝他莫忧心,“舅舅镇定,衙役不是打翻了他们一桌菜嘛!那咱们该赔啊!”自作聪明的他拍着胸脯保证,
“此事包在我身上,我立马回去准备金银,他们得了应有的赔偿,也就乖乖闭嘴,不会乱说话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他捅的篓子,自然要他出资,袁知府才不舍得自己拔毛,直等着他将备好的金银送来,这才带了外甥和衙役过去,亲自道歉,这下傅恒更要问了,
“你一年俸禄多少?这一箱子金银是怎么攒来的?”
吓得袁知府立即推给外甥,“此乃他的心意,下官哪来那么多银子啊!求傅爷大人大量,原谅下官有眼不识泰山!”
“你不认得,这无妨,不管涉案之人是谁,当官的都得秉公处理,这才是百姓的父母官,才配拿俸禄!如你这般,随意妄断,颠倒是非,晓得我们的身份,又立改态度,这嘴脸,真是难看至极!”
“是是是!下官知错,有错必改!”贿赂没送出去,袁知府心中忐忑,焦躁不安,高公子又给他出主意,送银子不成,那就送美人!
当即请了两个楼里的花魁,送到客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