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那天, 云楚青与郭蓉一家凑成堆儿,没少跟郭进眉来眼去, 又因后来陆续有几家女眷先行离开,一路遇到的人少了,云楚青更是肆无忌惮, 一会儿仰着头指了花灯说好看, 一会儿拢着斗篷说风大。
她本生得娇小,说话时还特意拖了尾音, 作出娇滴滴的样子。
郭进可来了劲儿,使出银子跟内侍讨她说的那盏花灯,可惜未能如愿,又特意走在北边给她遮着寒风, 只恨不得自己穿了两件斗篷, 以便脱了一件来给她穿上。
陈氏瞧着不对劲儿, 可她素日怕郭进怕得厉害, 敢怒不敢言,就悄悄地告诉郭蓉。
郭蓉心胸狭窄脾气暴烈, 却很陈氏合得来, 尤其是成亲之后,被婆婆为难过好几次,都是陈氏软语相劝替她出主意想法子。
原本她没主意云楚青的神情,听到陈氏这么说, 留了心打量片刻, 果然看出那两人眼里都蹿着火苗儿。
如果云楚青不是忠勇伯府的小姐, 只怕郭蓉立时就抡起巴掌上了。
可碍于她的身份,而且现下是在宫里,郭蓉忍得几忍,没好气地对云楚青道:“天色不早了,你还不家去,我们要走了。家里还有个侄子等着。”又对郭进道:“别以为长的好看的都是凤凰,有些还是山鸡,怎么样也养不熟。”
云楚青听出来郭蓉在骂自己,不过她脸皮厚,根本没当回事,反而笑盈盈地说:“是该回去了,今儿很高兴和郭姐姐、郭大哥一道赏灯。原先没机会认识,没想到竟是合得来,以后咱们要常来常往。”直接略过陈氏,又朝郭进抛了个媚眼。
郭进一张嘴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子后面去了,连声叫道:“云妹妹,改天一定到我们家坐坐。”
回到府中,云楚青洗漱罢,躺在床上开始谋算以后的事情。
上次云度说得决绝,如果她嫁人,那么他作为父亲,可以回来操持她的亲事。
否则,除非等她死,他决不会再见她的面。
云楚青放不开云度,这几乎成了执念,而且云度越拒绝,她越干劲越高,一定要把他拿下。
而且,她坚信云度心里是有她的。
若非有意,何必要躲得远远的,还不是因为心里有鬼?
既然云度要她嫁人,那她就嫁呗。
最好的人选自然是七爷。
一方面可以恶心到严清怡,另一方面,七爷身体病弱,恐怕那方面的能力也不行,正好她可以清清白白地等着云度。
至于郭进,就那副倒三角的脸,前世她穷得叮当响都看不上这样的,何况现在她还是忠勇伯府的嫡出姑娘,更是不可能把他当盘菜。
之所以假以辞色,不过是想在外面有个跑腿帮忙的人罢了。
有些事情她不想让云家人出面,毕竟云度是忠勇伯,云府要是处于风口浪尖,首当其冲被连累的就是云度。
云楚青打定主意,第二天就分别给七爷和郭进写了信。
七爷相貌清俊,应该喜欢文雅的措辞,可她穿越之后跟前世一样,对于诗词歌赋完全不感兴趣,绞尽脑汁想不出该写什么,索性把前世很流行的一首歌的歌词抄了半段上去。
至于郭进,云楚青完全写的大白话,把郭进好一个夸,说他有兄长气度会照顾人,说他言谈风趣,给人印象深刻。
郭进很快给她回了信,字迹跟云楚青差不多,都是歪歪扭扭勉强能看明白。
云楚青接着给他写了第二封,说父母都在边关,把她自己孤零零地留在京都,以前出门做客时候受到不少委屈,只可惜没有个会疼人的兄长给她出气。
郭进立刻大包大揽地说,往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告诉他,他就是她的亲哥哥。
而七爷那边,却迟迟没有回音。
云楚青并不怕落在别人手里,且不说前半部分都是说的种番薯的正经事儿,就是后面那段歌词,不过是她表达对七爷的仰慕之情,有什么错?
七爷有地位有颜值,被别人喜欢上不是很正常吗?
难道就因为这半封信,还能治她的罪?
她年纪尚幼,而且从小没有娘亲教导,即便失仪也情有可原。
如果张扬出去更好,说不定传到圣上或者万皇后耳朵里,直接就把她赐给七爷了。
没想到的是,这封信既没有传到七爷手里,也没有被宣扬出去,反而被淮海侯悄没声地压下了。
这就意味着,她写的信一点浪花都没溅起来。
对于云楚青而言,这才是最差的结果。
不过她不着急,等打听到严清怡的住处之后再慢慢谋划,总之严清怡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让严清怡好过。
严清怡不想与云楚青来往,自然也不会告诉她住处,便道:“我就是随便问问,最近忙得很,也没有工夫看书。”
云楚青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张芊妤替她打圆场,“说的也是,三娘在忙着绣嫁妆吧?”话出口,立刻觉得不妥,严清怡出身不好,嫁妆能不能备齐还两说,正要改口说别的,云楚青早把话茬接了去,“恭王妃当初发嫁妆,可真是十里红妆,头一抬快到恭王府了,那后一抬还没出门,足足用了两个时辰。严姐姐的嫁妆肯定也少不了,到时候也让我们跟着开开眼。”
严清怡微微一笑,没应声。
这时,接二连三又有客人来,有几个是严清怡认得的,少不得又是一番契阔。
而那些不认识的,听说她便是将来的平王妃,都赶着过来见礼。
一时萃英院衣香鬓影燕语莺声,好不热闹,真正有了添妆的热闹气氛。
不大工夫,外面传来爆豆般清脆的鞭炮声,是何家派人来催嫁妆。
姑娘们纷纷涌到正房院。
何家来了八个高矮胖瘦差不多的年轻男子,都穿着簇新的靛青色箭袖长衫,腰间束大红色绣着金色纹路的腰带,英姿飒爽精神抖擞。
为首的那人跟何若薰长得有些神似,严清怡正猜测他的身份,就听张芊妤细声细气地说:“对不住,方才我不是有意提及嫁妆的。”
“没事儿,”严清怡笑着摇摇头,指了那人道:“他是阿薰的二哥还是三哥?”
张芊妤笑道:“是老二,阿薰三哥是圆脸,要胖一些。”
何二哥对着钱氏长揖到底,奉上催妆银,朗声道:“亲家老夫人,亲家夫人,我等前来催妆,嫁妆发的顺,新人日子过得顺,咱们两家往后也顺顺当当的。”不等钱氏回答,又奉上一只大封红,“好事成双。”
钱氏本也不想难为他们,笑着点点头,“好,那就起妆。”
何二哥又行个礼,唱道:“起妆咯——”
其余七人一个接一个唱,“起妆——”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两个身穿玄色裋褐,头上系着红布带,腰间束着红腰带的小厮用力抬起第一抬嫁妆,稳稳当当地走出正房院。
第二抬、第三抬紧随其后。
有人用心地数算着,直到最后一抬抬出门,扒拉着手指头道:“头里三抬不算,瓷器玉器有四抬,被褥铺盖有八抬,四季衣裳是八抬……陪嫁的铺子六间地六百亩,差不多得两万两银子。”
旁边众人艳羡地附和,“可不是,单六间铺子就值不少,如果在京都,便是不好的地角,也得将近一万两。”
严清怡听着,既为魏欣感到高兴,心里也有些忧愁。
她恐怕连十二抬嫁妆都凑不齐。
上次跟七爷要锦绣阁的利钱,七爷很痛快地给了二千两,让她见到喜欢的东西尽管买,要是花完了再跟他要。
话是这么说,她怎可能腆着脸天天跟在后头讨银子。
她出嫁后,薛青昊就得另外找地方住,不能总是住在七爷的宅子里。
这两千两,得拿出一大半来买宅子,或者买间带后院的铺子,得让薛青昊有个落脚之处。
而剩余一小半,她用来添置点什么好呢?
严清怡正默默地思量,就感觉有道视线牢牢地黏着她,严清怡回视过去,见又是云楚青,脸上带抹似有若无的浅笑,分明猜透了她的心思,等着看她的笑话。
严清怡立时醒悟过来,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考虑嫁妆的问题。
反正京都人都知道自己出身低,是天上掉馅饼攀附上的七爷,那自己就量力而行尽力而为呗。
不管嫁妆多还是少,总归是堂堂正正的王妃。
是可以站在七爷身侧,与他并肩而行的人。
想到此,严清怡顿觉浑身一阵轻松,神情坦荡地朝云楚青笑了笑。
因为魏家人还得为第二天正式出嫁做准备,所以吃完午饭,众人就识趣地告辞。
严清怡也没多耽搁,随着众人一道离开。
刚走出角门,意外地见到了青柏,接着就看到马路对面,身穿宝蓝色锦袍披着象牙白云锦斗篷的七爷。
北风肆虐,吹得他斗篷鼓胀胀的,也吹乱了他鬓边碎发,他浑然不觉,乌黑闪亮眼眸直直地看向严清怡,唇角带着暖暖笑意。
严清怡紧走几步,上前问道:“七爷怎地到这里来?”
七爷笑道:“突然想到你的嫁妆也该准备起来,带你去看看宅子。”说着,托着她的腕,先扶她上车,随后他也跟着进来,从怀里掏出一本订好的册子,“这是你的嫁妆,回头看看又什么需要添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