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致点点头, “进京之后请个女夫子或者宫里放出来的姑姑好生教导一番,别的好说, 规矩上千万别差了。再有琴棋书画不说精通,也得略知一二……我估摸着你这两位妹妹在教养孩子上,好不到哪里去?”
大姨母面色有些不虞, “老爷这话说的, 说要家世清白的,又得挑知根知底的, 最好还得沾着亲,免得被人瞧出刻意来。我这两个外甥女可都是家里捧着养大的,我好容易劝服着跟了去,老爷要是不满意, 大姑姐和二叔家里不也有闺女吗?”
“她们长得那模样……”陆致不耐烦地说:“连我都觉得丑, 能入了贵人的眼?”
大姨母“噗嗤”一笑, “总算老爷心里明白, 我这两个外甥女别的不说,相貌可都是一等一的好。对了, 那贵人到底是谁, 能不能找人打听下他到底喜欢什么性情的?”
“要是能打听出来,送上门的姑娘不就海了去,还能轮到咱们往京里带人?”陆致轻轻敲几下椅子背儿,“这还是恩师无意中听司礼监內侍提起来。”
“是要进宫?”大姨母脑门突突地跳, “听说皇上好几年不选秀了, 会不会是给哪个皇子选妃?早知道晚两年再把乐儿嫁出去。”
陆致不耐烦地说:“别瞎猜, 那些隐秘之事是你我能随便猜测的?恩师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办就是。我后天就启程,你也别耽搁太久,再住五六日就走。进京后一堆事情要做。”
大姨母素知他脾性,虽然被抢白一通,也没往心里去,伸手伺候他脱去外衣,问道:“李大人进京之事作准没有?先前你不是说他也有可能升迁?”
陆致沉吟片刻,“上个月听说已经呈到圣上案前了,只等内阁票拟,恩师说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谁知中途又有了变故,有人把折子递到罗阁老手里,说兆瑞经营博戏馆子,还曾闹出过人命,兆瑞正为此事焦头烂额。”
大姨母唬了一跳,“是真是假?”
陆致道:“博戏馆子出人命是常有的事儿,我估摸着兆瑞未必真开博戏馆子,但肯定在里头有股份,毕竟一本万利的生意,要不单靠俸禄,哪能养得起这么一大家子?”
忽地正了神色嘱咐道:“你在外头开铺子我不管你,但有几样千万不能沾,博戏是其一,再有就是印子钱,这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
大姨母嗔道:“我眼皮子有那么浅?我一不偷二不抢,做得都是正经生意……对了,我二妹夫从中可出了不少力,你得想法子给一家老小脱了籍,蔡家老大是块读书料子,二妹打算让他走科举的路子。”
陆致胡乱应一声,“知道了,等我腾出工夫就办。”
一夜无话,第二天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严清怡早早起来,先把小米粥熬上,又在院子里摘了根嫩茭瓜。
茭瓜擦成丝,捏几粒盐沫子腌一会儿,混着蛋液跟白面,下油锅摊出来三张茭瓜饼。
昨天自二姨母那边带回两根莲藕,严清怡刮去皮,薄薄地切成片,用白糖跟米醋渍了一夜,已经入了味,酸酸甜甜的极为爽口。
吃过早饭,雨也就停了,泥土经过雨水的滋润散发出独有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
严清怡把薛青昊依旧打发回了府衙。
薛氏对严清怡道:“外头的衣裳,你二姨母让人做了,里面的小衣也得准备两件。这几天不用你做别的,先尽着把小衣做好,我再给你做两双鞋。你大姨母虽不是外人,可也不好因为这些零碎事儿天天烦她。”
严清怡觉得有道理,去布料店买了匹月白色的细棉布。
她缝衣裳,薛氏则在旁边“兹拉兹拉”纳鞋底儿。
严清怡便问:“大姨父进京谋得是什么官职,要住在哪里?”
薛氏道:“在兵部当员外郎,住处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调令下来后,你大姨父才吩咐人过去租赁的,京都房子难找,贵不说,但凡好地脚,都是捧着银子花不出去。这不前半个月才定下来,前头管家已经带着家具什物先走了。你大姨母还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样子,估计得收拾些时日。”
原来是兵部。
前世的罗家是书香门第,与兵部官员素无往来,难怪从来没听说陆致此人。
兵部辖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个司,也不知是哪个司的员外郎。
如果是武选司就好了,武选司管着武举和一般武官的任职,兴许能帮得上林栝一二。
想到林栝,严清怡心头沁出一丝甜,默默思量着,临走之前总得再见上一面,跟他道个别才好。
过得三日,蔡家婆子将薛氏及严清怡接到同福客栈。
却是托付锦绣阁做的衣裳做成了。
来还是上次那个绣娘,正将衣裳一件件抖出来展示给大姨母和二姨母看,展示完一件就叠好放在桌子上。
那天严清怡见到的只是布料,没觉得特别出奇,如今做成衣裳,那布仿若有了生命般,鲜活而生动。
尤其,那条月白色的马面裙,最底下的襕边绣着一圈各色花朵,并有纷飞的蝴蝶翩然起舞,使得单调的月白色立刻热闹起来。
而那件天水碧的袄子好像雨后晴空般干净素雅,看了只让人觉得从心里头安宁平静。
最后绣娘取出两条裙子,一条是严清怡要求的丁香色间着银灰色做成的百褶裙,而另一条却是十幅的罗裙,每一幅都用了不同的颜色,从浅绿到浅粉,轻描淡绘清雅秀丽。
面料用得是云纱,稍抖动,裙裾轻盈若水波荡漾,美轮美奂。
大姨母连声赞叹:“好手艺!”
绣娘乐呵呵地应道:“论起手艺,我们锦绣阁是当仁不让的,一共十二个绣娘,个个都有拿得出手的绝活。这裙子手艺在其次,主要是样式好,严姑娘心思巧妙,我们东家看了样品都爱得不行,特地嘱咐说头一件送与姑娘穿。”
不等严清怡应声,蔡如娇先自垮了脸,用力从桌上叠好的那一摞将自己的抽出来。有两件不当心滑落在地,她也不捡,抬脚踢到一旁。
大姨母立时板起了脸。
二姨母斥道:“阿娇,你干什么,好端端的衣裳不就弄脏了?”
蔡如娇气呼呼地说:“不过是两件衣裳,脏了重新做,咱家又不是没银子。”
绣娘弯腰捡起衣裳,“好叫几位太太姑娘知道,我们锦绣阁讲究得是和气生财,可也见不得别人把我们的心血往地上踩。这几件衣裳因太太要得急,四位绣娘连夜赶工好容易赶出来的。要是这般糟蹋,往后我们不做太太的生意便是。”声音虽平和,脸色却肃正,不卑不亢的。
严清怡暗自叹声好。
蔡如娇没好气地嘟哝着,“不做就不做,我们蔡家有得是银子还愁找不到人做?”
二姨母觑着大姨母脸色,狠狠瞪蔡如娇一眼,“赶紧回你屋去,不叫你不许出来。”
蔡如娇甩着袖子走了。
二姨母歉然地笑:“这孩子随她爹越长脾气越大,稍不如意就使性子。不过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好了,不记仇。”
大姨母面上露出几分不虞,“都是你把她纵的,现在在家里是娇客,往后嫁了人,婆家能这样由着她?趁着年纪还小,赶紧给扳正过来。”
二姨母讪讪地笑,“以后让姐费心,多管管她。她心思不坏,就是脾气大。”
严清怡不便插嘴,转头问绣娘,“贵店的手艺确实好,不知另外还做出这样的裙子没有?”
绣娘笑答:“就只做出两件,另一件用的颜色鲜亮,大红配着大绿,倒也漂亮。我估摸着姑娘爱素净,就做主带了这件……这两件都是云纱料子,主家还吩咐说用锦缎试试,如果可以的话,冬天也能穿。”
严清怡道:“裙子讲究得轻盈灵动,不管是锦还是缎都过于厚实了。如果真想用锦缎,就得做那种窄幅裙子,可是配褙子又不好看。”
前世兴过一阵用妆花缎做裙子,完全依着身形裁,显得腿格外修长,但这样的裙子就只搭配着短袄才好看,配不了褙子,而且迈不动腿,走路极不方便,只时兴了很短一段时间就消失了。
绣娘却很有兴趣,思量片刻,笑道:“成不成先回去试试,说不定能好看……我们东家平常也爱琢磨衣裳样子,想起来好点子就催着我们做,废掉的料子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若是有什么好样式尽管说给我们,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在我们锦绣阁做衣裳不管是布料还是工钱都能让出两分利。”
锦绣阁的衣裳贵,两分利已经不少了。
严清怡笑笑,好奇地问:“你们东家是男人还是女子?”
绣娘答道:“男东家出本钱开的店,但平常打理铺子的是我们女东家,里头的伙计和账房也都是女人。”
严清怡恍然,笑道:“这样最好不过。”
正说笑着,外头人已将工钱结算完毕,绣娘给屋内诸人行个礼,拿了银票离开。
蔡如娇从屋里出来,径直走到严清怡面前,“我想要那条裙子。”